“影刃”的暗杀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瞬间引爆了滦州城内压抑到极点的气氛。燕綏之虽然伤势未愈，但他的雷霆手段和强硬姿态，像一剂强心针，也像最后的疯狂。
他没有再回之前的病房，而是首接住进了防守更为严密、位于师部核心区域的地下指挥所。我的小院外围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围住，明哨暗哨交织，当真如他所说，连只苍蝇都难飞进来。送药的任务自然也中止了，改为由周世显指定的、经过严格审查的军医负责。
我被彻底隔绝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只剩下每日准时送来饭菜、神色愈发凝重的丫鬟，以及偶尔能从院墙外隐约听到的、越来越密集的枪炮声和士兵奔跑呼喝的嘈杂。
战争，己经不再遥远，它就在墙外，用最粗暴的方式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第三天清晨，我被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巨大爆炸声惊醒！整个房屋都在剧烈摇晃，屋顶簌簌落下灰尘！那不是普通的炮击，是重炮！攻城重炮！
滦州城，终于迎来了最后的总攻！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名副其实的煎熬。爆炸声、机枪扫射声、喊杀声、惨叫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永不停歇的地狱交响曲，疯狂地冲击着耳膜。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即使紧闭门窗也无法阻隔。
我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用被子蒙住头，却依然无法阻挡那无孔不入的恐怖声响。每一次巨大的爆炸都让我心脏骤停，仿佛下一秒炮弹就会落在头顶。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冷汗浸透了衣衫。
这就是战争……真正的、血肉横飞的战争。远比雪原上的逃亡更加可怕，因为它无处可逃。
我不知道燕綏之怎么样了？他的伤势能否支撑他指挥作战？周世显又在何处？这座城池，还能守多久？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我淹没。
傍晚时分，外面的枪炮声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仿佛成千上万的人就在院墙外厮杀！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子弹打在院墙和门板上发出的“噗噗”声响！
完了……城要破了吗？
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窒息。我猛地从角落里爬起来，冲到窗边，透过被震得出现裂纹的玻璃向外望去——然而，除了弥漫的硝烟和偶尔闪过的火光，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这时，院门被猛地撞开！几个浑身浴血、军装破烂的士兵踉跄着冲了进来，为首一人，赫然是陈副官！他脸上沾满了血污和灰烬，左臂用撕破的布条胡乱包扎着，还在不断渗血。
“顾小姐！”他看到我，嘶哑着嗓子喊道，“快跟我们走！北门……北门快守不住了！师长命令，立刻护送您和督军从南门突围！”
突围？城要破了？！
我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督军呢？”我急切地问。
“督军还在前头指挥断后！”陈副官的语气带着决绝和焦急，“没时间了！快走！”
他不由分说，对身后的士兵一挥手。两个士兵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就要强行将我带离。
“等等！”我挣扎着，“我的东西……”
“顾小姐！命要紧！”陈副官几乎是吼出来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什么都别带了！走！”
我被他们半拖半架着冲出了小院。师部内己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奔跑的士兵、丢弃的文件和燃烧的车辆。伤员的呻吟声、军官的咆哮声、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交织成一曲城破前的最后悲歌。
我们穿过一片狼藉的庭院，朝着南门方向狂奔。子弹不时从头顶嗖嗖飞过，爆炸掀起的气浪几乎将人掀翻。我被动地被拖着跑，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就在我们即将冲出师部后门，汇入通往南门的主街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更加激烈和密集的枪声！紧接着，是潮水般溃退下来的守军士兵！
“顶不住了！北门破了！” “快跑啊！北边的人杀进来了！”
溃兵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原本就混乱的秩序。我们这几个人如同逆流而上的小舟，瞬间被冲散！
“顾小姐！”陈副官惊恐的呼喊声被人潮淹没。
架着我的士兵也被冲开，我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倒在地！无数只脚从我身边、甚至身上踩踏而过！剧痛和窒息感传来，我眼前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被踩踏致死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从混乱的人流中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我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是燕綏之身边的一个亲兵，我记得他叫石头，平时沉默寡言。
石头脸上同样满是血污，眼神却异常坚定。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抓着我的胳膊，用身体为我挡住混乱的人流，奋力朝着旁边一条相对狭窄的小巷拖去。
“督军……督军呢？”我嘶哑着问。
石头抿紧嘴唇，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拖着我钻进小巷。巷子深处，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覆盖着帆布的军用卡车。
他将我推到卡车旁，掀开帆布一角，里面竟然还有几个穿着便装、神色惊惶的人，看打扮像是师部文职人员的家属。
“上去！”石头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我被他推上了卡车。车厢里拥挤而沉闷，充满了恐惧的气息。
石头最后看了一眼师部方向，那里火光冲天，杀声震耳。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决绝，猛地拉下了帆布。
黑暗笼罩下来。
卡车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开始颠簸着向前行驶。
我知道，滦州城，完了。
而我们这辆在黑暗中前行卡车，承载着的，是未知的逃亡，和燕綏之……生死未卜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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