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六月的天,潮湿闷热得像一只巨大的蒸笼,连风都带着黏腻的湿气。
顾家老宅的祠堂内,气氛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压抑。
沉重的梨花木长桌上,摆着一份薄薄的几页纸,那是一份转让协议。协议的甲方,是江城曾经显赫一时的顾家;而乙方,是如今如日中天的李氏集团。
协议的内容,是将顾家仅存的、也是最后的祖产——城南那块三百亩的老地,以一个近乎羞辱的价格,转让给李家。
祠堂正中,顾家现任家主,年过六旬的顾卫通,正颤抖着手,拿起一支派克金笔。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祠堂两侧,站满了顾家的核心族人。他们一个个面色沉重,眼神中混杂着不甘、屈辱,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解脱。
卖了,也好。
至少,顾家还能拿到一笔钱,不至于立刻树倒猢狲散。至于祖宗的基业,如今这世道,谁还顾得上?
“签吧,大哥。”一个中年男人低声催促道,“李家的少爷还在外面等着,拖久了,怕是连这个价钱都没了。”
顾卫通浑身一颤,手中的笔几乎要握不住。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列祖列宗的牌位,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有无数道目光在灼烧着他的脊梁。
他闭上眼,心一横,笔尖终于要落在签名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朗而淡漠的声音,如同一块寒冰投入沸油之中,骤然响起。
“这字,签不得。”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祠堂内所有人猛地一惊,齐刷刷地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只见祠堂的门槛旁,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身穿一套洗得发白的简单白衫黑裤,身形清瘦,面容俊秀得有些过分。他站在那里,明明是祠堂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却偏偏有一种奇特的气场,仿佛他才是这间屋子、这方天地唯一的主宰。
他的眼神,尤其令人心悸。那是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深邃、平静,没有丝毫少年人应有的朝气或怯懦,只有一种仿佛历经了千古岁月沉淀下来的淡漠与沧桑。
“顾长生?”有人认出了他,惊讶地叫出声来,“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进来的!”
顾长生,顾家旁支的一个孤儿,三天前才被从乡下老家接回本宅。听说是父母早亡,一个人守着祖上的一间破屋过活,可怜得很。
顾卫通将他接回来,也不过是尽一点同宗的情谊,给了他一个杂役的身份,让他能在老宅里有个安身之处。
一个身份低微、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敢在家族决定生死存亡的时刻,闯入祠堂,口出狂言?
“放肆!”之前催促顾卫通签字的中年男人,顾家老二顾卫国,厉声喝道,“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还不快滚出去!”
顾长生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呵斥,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分给他一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主位上的顾卫通,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
他的步伐很轻,落在厚重的青石板上,却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众人心跳的鼓点上。祠堂内几十号人,竟被他一个人的气势压得鸦雀无声。
“我再说一遍,”顾长生走到长桌前,目光落在协议上,声音依旧平淡,“这字,签不得。”
顾卫通被他那双眼睛盯着,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竟是连握笔的力气都彻底消失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声尖锐的叫骂打破了沉寂。
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妇人冲了上来,指着顾长生的鼻子骂道:“一个吃白食的野小子,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你知道这份协议对顾家有多重要吗?没有这笔钱,我们全家都要喝西北风去!你担当得起吗?”
这是顾卫国的妻子,王芬。
顾长生终于缓缓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仅仅是一眼。
王芬的咒骂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只觉得在那目光之下,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所有不堪的心思和算计都无所遁形。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她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顾长生不再理会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协议上,对顾卫通说道:“你可知,这份协议之下,藏着三道催命符?”
顾卫通一愣:“什么……催命符?”
“其一,”顾长生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协议约定,转让款分三年付清。但附加条款里却写明,若李氏集团在开发过程中遭遇‘不可抗力’导致项目停滞,则有权暂停支付后续款项。何为‘不可抗力’,解释权却在他们手中。”
顾卫通脸色一变,急忙拿起协议翻看。果然,在密密麻麻的附加条款角落里,找到了这一条。他之前看得匆忙,竟完全没有注意到!
“其二,协议规定,土地交割后,顾家必须在三个月内将祖坟全部迁走,否则每日将支付高额的违约金。江城之地,寸土寸金,三个月内,你要将顾家上百座祖坟迁往何处?李家只需略施手段,让你找不到合适的迁坟之地,这笔违约金就足以将第一笔到账的钱,尽数吞回去。”
“轰”的一声,顾卫通的脑子炸开了。他只想着拿钱救急,迁坟之事根本没有细想,此刻被顾长生点破,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其三,也是最歹毒的一条。”顾长生的指尖,落在了协议的最后一页,“协议要求,顾家必须将城南老地下的那口枯井,一并‘赠予’李家,且在产权上注明,井下三丈之内所有权,皆归李家。你们可曾想过,李家费尽心机,给出这看似优渥的条件,图的是这三百亩荒地吗?”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祠堂内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
“他们图的,从来都只是那口井。”
“一口井?”顾卫国嗤笑一声,强撑着反驳道,“长生,你是不是乡下待久了,脑子不清醒?那口井都干涸了几十年了,别说水,连耗子都养不活一只,能有什么价值?”
“是啊,不过是一口破井罢了。”
“危言耸听!我看他就是不想我们顾家好过!”
族人们议论纷纷,显然没人相信顾长生的话。
顾长生没有与他们争辩,只是转头看向祠堂外,淡淡道:“李家的人,听了这么久,不打算进来亲自解释一下吗?”
话音刚落,一阵张扬的鼓掌声从门外传来。
“啪、啪、啪。”
一个身穿顶级定制西服、神情倨傲的年轻人,在一群黑衣保镖的簇拥下,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一边鼓掌,一边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顾长生。
“精彩,真是精彩。没想到小小的顾家,竟还藏着你这么一号人物。”年轻人笑道,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在下李天河,幸会。”
来者正是李氏集团的继承人,李天河。
他看都没看顾卫通等人一眼,径首走到顾长生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小子,分析得不错。可惜,你知道了又如何?阳谋,听过吗?就算你们知道这是陷阱,今天这字,你们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绝对的自信和威胁。如今的顾家,早己不是二十年前的顾家,在李家这头猛虎面前,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是吗?”顾长生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李家的胃口,倒是不小。”
“哈哈哈!”李天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胃口?我李家想吞的东西,在江城,还没有吞不下的!别说你顾家这口破井,就是你顾家的祖祠,我看上了,你们也得给我打包送过来!”
嚣张!狂妄!
顾家众人气得脸色铁青,却无一人敢出声反驳。
这就是现实的残酷。
“哦?”顾长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你弄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李天河饶有兴致地问。
顾长生收回手指,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是我顾家有什么东西被你看上了,而是你李家,有什么资格,敢觊觎我顾家的东西。”
“你顾家那口枯井之下,尚有龙吟。尔等凡夫俗子,也配窥探?”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言出法随的魔力,让整个祠堂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李天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暴怒。
一个无名小卒,一个破落家族的旁支,竟敢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
“好!好一个‘也配窥探’!”李天河怒极反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这所谓的‘龙吟’,能不能保住你顾家的狗命!”
他猛地一挥手,身后的保镖立刻上前一步,气势汹汹。
祠堂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顾家众人吓得连连后退,生怕被殃及池鱼。
然而,顾长生却依旧站在原地,动也未动。他仿佛没有看到那些逼近的保镖,只是低头,用衣袖轻轻拂去协议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他抬起头,对己经面无人色的顾卫通说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几乎昏厥过去的话。
“把这份协议撕了。”
“然后,告诉他。城南那块地,顾家不卖了。”
“想谈,也可以。让他李家的家主,李万山,亲自来我顾家门前,跪上三天三夜。”
“或许,我会考虑,赏他一口井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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