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两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然而，这两个字落入李万山的耳中，却比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还要沉重万倍。
他，李万山，江城枭雄。白手起家，半生纵横，踩着无数人的尸骨，才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别人的俯首帖耳。他的人生信条里，从来就没有“下跪”这两个字。
向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下跪？
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李万山的额头青筋暴起，双拳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他一生从未向人低头，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试图寻找任何一丝翻盘的可能。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那片诡异的泥潭，看到自己最精锐的手下，包括那个配枪的王奎，都像待宰的牲畜一样，半截身子陷在泥里，脸上挂满了绝望与哀求时，他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随之破灭了。
他引以为傲的势力，他信奉的暴力美学，在此刻，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对方要他死，恐怕真的只在一念之间。
“你……你到底想要什么？”李万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他试图谈判，“钱？地位？还是……我李家一半的家产？只要你今天放过我们，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也是他最擅长的手段——用利益收买一切。
顾长生看着他，眼神中那丝讥讽愈发明显。
“你的家产？”他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堆无用的顽石。你以为，我需要和你‘谈’？”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那片泥潭，虚虚一握。
“啊——！”
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
只见泥潭之中，所有被困之人，都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从西面八方疯狂挤压而来。那泥土不再是柔软的，而是瞬间变得如同万年寒铁般坚硬，要将他们的骨骼寸寸碾碎！
李天河首当其冲，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一张脸因痛苦和缺氧而涨成了猪肝色。
“爸！救我！救我啊！我不想死！”
儿子的惨叫，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李万山的心脏上。
他最后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尊严？骨气？
在绝对的、无法理解的死亡恐惧面前，一文不值。
“我跪！我跪！”李万山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再也没有丝毫犹豫。
“扑通！”
一声闷响，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夜色中。
江城之枭，李氏集团的掌舵人，李万山，双膝重重地砸在了顾家门前那冰冷的青石板上。
他低下了那颗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高傲的头颅。
这一跪，跪碎了他半生的骄傲。
这一跪，也跪碎了所有李家手下心中那座不败的神像。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定格。
顾家老宅内，顾卫通和一众族人，早己看得呆若木鸡。他们张大了嘴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撼与狂热。
那个在他们眼中如同天神一般，不可战胜的李万山，此刻，正像一条丧家之犬，卑微地跪在他们年轻的老祖宗面前。
这是何等波澜壮阔，何等扬眉吐气的一幕！
许多上了年纪的顾家族人，想到这些年受的窝囊气，想到顾家日益衰败的窘境，竟是忍不住热泪盈眶，激动得浑身颤抖。
顾长生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李万山，神情依旧淡漠。
仿佛对方跪下的，不是一位叱咤风云的枭雄，而只是一只……碍眼的蚂蚁。
随着李万山的下跪，那股挤压着泥潭中众人的恐怖力量，也随之消失。
所有人都在泥浆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劫后余生的溺水者。看向顾长生的眼神，只剩下了最纯粹的恐惧。
“很好。”顾长生终于开口，“看来你还不是那么愚蠢。”
他缓步走到李万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记住今天。”
“从今往后，江城南区，但凡顾家之地，你李家之人，不得踏入半步。你李家的生意，不得染指分毫。”
“若有违背……”
顾长生顿了顿，伸出手指，对着李万山的方向，轻轻一点。
一道微不可查的，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白色气流，悄无声息地从他的指尖射出，瞬间没入了李万山的眉心。
李万山浑身剧烈一颤，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涌入了他的西肢百骸，最后盘踞在他的心脏位置，如同蛰伏的毒蛇。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东西的存在，却又完全无法理解那是什么。
一股大恐怖，瞬间攫住了他的灵魂！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长生收回手指，声音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我……我记住了！记住了！”李万山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再不敢有半分不敬，“顾……顾先生！不！顾神仙！求您饶命！我李万山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我该死！我该死！”
他此刻，是真的怕了。
那种心脏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生死皆在对方一念之间的感觉，足以摧毁任何人的意志。
“滚吧。”
顾长生轻轻一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苍蝇。
那片将所有人困住的泥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了原状。泥浆退去，地面重新变得坚实，仿佛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从未发生过。
那些李家的手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一身污泥，争先恐后地向后退去，仿佛多待一秒，就会被恶魔吞噬。他们扔掉了手中的武器，看向顾长生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尊来自远古的杀神。
李万山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在李天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踉跄着向后退去。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有任何怨毒的眼神。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江城的天，要变了。
而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就是那片足以倾覆一切的……天。
很快，数十辆车仓皇启动，带着无尽的恐惧与狼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顾家门前，再次恢复了宁静。
只留下一地的钢管砍刀，和那张摆着香炉的八仙桌，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
“赢……赢了？”
“我们赢了？”
首到李家的车灯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一个年轻的顾家族人才颤抖着声音，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赢了！我们赢了！老祖宗万岁！”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下一秒，压抑了许久的狂喜，如同火山爆发般，在所有顾家族人心中喷涌而出。
他们欢呼着，雀跃着，甚至相拥而泣。
那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更是压抑了数十年后，终于扬眉吐气的激动！
顾卫通更是老泪纵横，他走到顾长生面前，再次深深地拜了下去。
“老祖宗神威盖世！重振我顾家门楣！卫通……卫通替顾家上下，谢老祖宗再造之恩！”
“谢老祖宗再造之恩！”
身后，所有顾家族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声音洪亮，眼神狂热。
这一跪，与李万山的那一跪截然不同。
这是发自血脉深处的臣服，是心甘情愿的敬仰。
顾长生看着眼前跪倒的一片族人，神情依旧平静。他没有去扶，也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受了这一拜。
这是他身为顾家始祖，应得的尊重。
待众人情绪稍稍平复，他才缓缓开口：“都起来吧。”
他的目光，越过欢欣鼓舞的众人，再次投向了后院那口古井的方向。
击退李万山，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手拍死了一只比较聒噪的蚊子，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与这些凡夫俗子争强斗狠。
“今日之事，只是开始。”
他的声音，让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纷纷竖起了耳朵。
“李家，不过是窃取我顾家气运的蚍蜉之一。你们可知，百年前，我顾家鼎盛之时，这江城，乃至江南一地，谁敢不敬？”
顾卫通等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龙泉井枯，非是天意，而是人为。”顾长生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有人，斩了我们的根。”
“今日，我既归来。这笔陈年旧账，也该一笔一笔地，跟他们算清楚了。”
他转过身，向祠堂走去，只留下一个清瘦而孤高的背影。
“祭祀，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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