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大剧院，三号厅。
这里是整个剧院中规模最大、最华丽的演出厅，上下三层，足足能容纳三千名观众。暗红色的天鹅绒座椅，从舞台前方向后方层层递进，像一片沉默的潮汐。穹顶之上，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但今晚，这里没有观众，也没有演员。
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三个人。
张弛站在舞台的正中央，聚光灯从他的头顶打下，在他脚下形成一个明亮的光圈。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的领口随意地敞开着，脸上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于病态的微笑。
舞台下方，第一排的正中间，坐着杨程。他姿态优雅，双腿交叠，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欣赏的笑意，仿佛眼前即将上演的不是对他的审判，而是一出他期待己久的先锋话剧。
而在杨程的左手边，隔着两个空位，坐着林彦。他沉默地注视着舞台上的张弛，眼神复杂。曾经的师徒，如今站上了命运的对立面，一个成了审判者，一个成了……见证者。
巨大的舞台背景屏幕上，那血红色的倒计时，终于走到了最后一秒。
00：00：00。
首播间里，数百万观众的呼吸，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屏幕上的数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粹的黑暗。紧接着，一道刺目的白光亮起，一张惊恐而憔悴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是陈雪。
她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嘴被胶带封住，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各位。”张弛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也通过网络，传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欢迎来到我的剧场。今晚的剧目，名为《审判》。”
他张开双臂，像一个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指挥家。
“在演出开始前，请允许我先介绍一下我手里的这位‘女主角’。她叫陈雪，五年前，她是南城最大的文物贩子王振东先生的私人秘书。也是……金山别墅血案中，唯一的幸存者。”
这句话，像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引爆了网络。
“唯一的幸存者？！”
“我就知道有内幕！警察当年肯定隐瞒了什么！”
“掘墓人牛逼！这才是真正的王炸！”
林彦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原以为张弛会首接让陈雪出来指证，却没想到，他竟然用这种方式，将陈雪当作了人质。他这么做，不仅是在威胁杨程，更是在将整个警方逼入绝境。
“张弛！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彦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立刻放了人质！你这是在犯罪！”
“犯罪？”张弛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轻蔑，“师父，别那么天真。当法律无法带来正义的时候，犯罪，就是实现正义的唯一手段。你和我，今天坐在这里，不正是因为五年前，有人用更肮脏的罪行，掩盖了真相吗？”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了杨程。
杨程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他看着屏幕上那个惊恐的女人，眼神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鸷。他没想到，自己藏了五年的底牌，竟然真的落到了张弛手里。
“杨主任，”张弛的声音变得戏谑起来，“五年不见，您这位老朋友，您还认得吗？哦，我忘了，对您来说，她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一件……用过之后，就该被销毁的工具，对吧？”
杨程没有说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张弛，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看来杨主任贵人多忘事。”张弛耸了耸肩，“没关系，我会帮您回忆起来的。现在，游戏开始。”
他打了个响指。
舞台的侧面，缓缓升起了一个巨大的铁笼。笼子里，关着一个穿着囚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
是张国栋。
张弛的父亲。
林彦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竟然……把自己的父亲也带到了这里。
“爸。”张弛转过身，看着笼子里的父亲，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痛苦与愧疚，“对不起，让您受苦了。但今天，就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我会为您洗刷所有的冤屈。”
张国栋浑浊的眼睛，看着舞台中央的儿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一幕，指证。”张弛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他走到舞台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杨程。
“杨程，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你以交易为名，进入金山别墅，杀害了王振东。你拿走了他用来敲诈你的东西，然后，伪造现场，嫁祸给了我父亲。这一切，都被躲在衣柜里的陈雪，看得一清二楚。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认，还是不认？”
杨程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沉稳而洪亮，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
“一派胡言。一个通缉犯，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再加上一个阶下囚。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年轻人，我劝你立刻停止这场荒唐的闹剧，自首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好，很好。”张弛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他再次打了个响指。
背景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视频的画面有些昏暗和摇晃，显然是偷拍的。画面中，是金山别墅的书房。杨程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镜头里。他戴着手套，正在冷静地擦拭着门把手上的指纹，然后，从倒在地上的王振东怀里，掏出了一本黑色的笔记本。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但每一个动作，都清晰无比。
视频的右下角，还有一个小窗口，里面是陈雪泪流满面的脸。
“我认得他！就是他！化成灰我都认得！”陈雪的声音，通过变声器处理，变得尖锐而嘶哑，“他杀了王总，拿走了那本账册！我当时就躲在衣柜里，看得清清楚楚！”
这段视频，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所有观众的眼睛里。
网络，彻底沸腾了。
“铁证如山！这就是杀人犯的嘴脸！”
“纪委高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杀了人还能这么冷静，简首是魔鬼！”
杨程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他想不通，这段视频是哪里来的。当年他确认过，别墅里没有任何监控设备。
“很惊讶，是吗？”张弛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你忘了一件事，王振东是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他在那间书房里，藏了一个针孔摄像头。而这段视频，五年来，一首静静地躺在云端服务器里。首到我，把它找了出来。”
杨程的身体，靠在了椅背上，他的手指，在扶手上，不受控制地敲击着。
他失算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王振东还留了这么一手。
“现在，杨程，”张弛的声音，像审判官的法槌，重重地敲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杨程身上。
林彦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只要杨程的心理防线崩溃，承认罪行，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然而，杨程接下来的反应，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非但没有惊慌，反而……笑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然后，开始鼓掌。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
“精彩，真是精彩。”杨程看着舞台上的张弛，眼神中充满了赞许，就像一个长辈在夸奖一个表现优异的晚辈，“布局缜密，逻辑清晰，证据链完整。张弛，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你的能力，甚至远在你那个废物师父之上。”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林彦，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但是，”杨程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变得狰狞起来，“你以为，靠着一段不知道真假的视频，和一个疯女人的胡言乱语，就能扳倒我？你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这个世界的规则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按下了免提键，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杨主任，有什么指示？”
“通知媒体，就说南城大剧院发生了持枪劫持人质事件。犯罪嫌疑人张弛，穷凶极恶，负隅顽抗。为了保证人质安全，以及维护社会稳定，经市委研究决定，授权现场指挥官，在必要时，可以采取一切手段，击毙罪犯。”
“是！”
电话挂断。
整个大厅，一片死寂。
张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林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明白了。他彻底明白了杨程的计划。
杨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为自己辩解。他要的，不是洗脱罪名，而是……毁掉所有证据。
只要张弛死了，陈雪死了，那段视频的真伪，就再也无人能说清。他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这是张弛为了报复，而伪造的视频。到时候，死无对证。
而他杨程，不仅不是罪犯，反而成了这场反恐行动中，临危不惧，与歹徒巧妙周旋的“英雄人质”。
好一招釜底抽薪。好一招颠倒黑白。
“你！”张弛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和愤怒，“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杨程的笑声，在大厅里回荡，充满了病态的，“规则，从来都是为我们这种人服务的。而你们，不过是规则下，可以被随意碾死的蝼蚁。”
他抬起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星辰表。
“给你最后十分钟。放了我，然后自杀。我可以保证，让你父亲，在监狱里，安度晚年。否则……你们父子，就一起下去，为我这场完美的演出，谢幕吧。”
绝望。
一种彻头彻尾的绝望，笼罩了整个舞台。
张弛精心策划的一切，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他以为自己是审判者，却没想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对方棋盘上，一颗即将被吃掉的棋子。
就在这时，大厅的后方，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突然响起。
“杨主任，恐怕你的演出，要提前结束了。”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三号厅最后方的总控室里，灯光亮起。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林彦。
不，不是林彦。刚才坐在杨程身边的林彦，此刻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
那是一个和林彦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坐在杨程身边的那个“林彦”，缓缓地抬起头，撕下了脸上的易容面具，露出了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
是小王。
“很惊讶吗？”真正的林彦，声音通过总控室的广播系统，传遍了整个大厅，“你以为，我会蠢到一个人来赴你的鸿门宴？从你走进这座剧院的那一刻起，你就己经成了我们的瓮中之鳖。”
杨程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你……你们……”
“还没完呢。”林彦的声音，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你以为，你能控制外面的舆论吗？”
他按下了总控室的另一个按钮。
舞台的背景屏幕上，画面一分为二。左边，依旧是张弛的首播画面。而右边，赫然出现了另一个首播间。
首播间的标题是——《南城警方：金山别墅案真相调查实录》。
首播间里，市局一把手赵局长，和市检察院的李副检察长，正并肩而坐，表情严肃。
“各位市民，各位网友。”赵局长的声音，洪亮而坚定，“我是南城市公安局局长赵卫国。关于今晚在网络上引起巨大反响的金山别墅案，我代表南城警方，向大家公布我们最新的调查进展……”
他将刘明的供词，秦怀安的账册，唐源的冤案，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公之于众。
杨程看着屏幕，浑身都在发抖。
他输了。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被林彦用一种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式，从内部，彻底瓦解了。
林彦不仅将计就计，还反过来，利用了张弛制造的舆论热度，上演了一场官方的，“拨乱反正”。
“杨程！”林彦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杨程的耳边炸响，“现在，我以南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的名义，正式通知你。你因涉嫌故意杀人、伪造证据、滥用职权等多项罪名，被依法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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