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志那只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零点一秒。
这个动作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但对于会议室里这群修炼了一辈子人情世故的官场老油条而言,这零点一秒己经足够传递出太多的信息。
那是震惊,是不甘,是无可奈何,更是一丝彻底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的恐慌。
徐远山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稍纵即逝的、胜利者的微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现在谁才是白马乡真正说话算数的人;谁才是那个能与市里来的大记者平等对话的人。
他看了一眼秦知语,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既热情又有些为难的表情。
“哎呀,秦记者,您这个要求……说实话,让我有点为难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也恰到好处地皱了起来。
秦知语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她知道这不过是基层干部在面对上级媒体时一种惯用的、欲擒故纵的姿态。
“不瞒您说,”徐远山的声音里带着对下属的爱护和心疼,“小林同志他伤得实在是太重了!卫生院的吴院长下了死命令,必须绝对静养,不能受任何打扰。您是不知道啊,昨天晚上他那肩膀是粉碎性的脱位!吴院长给他接骨的时候,那惨叫声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在门外听着心里都发怵啊!”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点明了林远的伤势之重,又侧面烘托了其英勇无畏,更是把他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爱兵如子的好领导形象。
秦知语的眼神微微一动。
“我理解。”她点了点头,语气真诚了许多,“徐书记,请您放心,我只占用林远同志十分钟,不,五分钟的时间,就问几个最关键的技术性问题。我们新闻工作最讲究的就是真实。这么关键的核心人物如果不能亲自听到他的声音,那这篇报道就是没有灵魂的。”
她的话说得绵里藏针,既表达了理解,又表明了自己不容置疑的、必须采访到本人的专业立场。
“这……”徐远山脸上的为难更重了,他沉吟了许久,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后他才猛地一拍大腿,像是下定了什么巨大的决心。
“行!”
他看着秦知语一脸郑重地说道:“秦记者您为了工作这么认真负责,我们白马乡要是再不配合那就是我们的不对了!这样,我亲自带您过去!但是我们约法三章,时间绝不能超过十分钟!而且小林同志现在身体很虚弱,如果他说着说着累了我们必须立刻停止!您看行不行?”
“没问题!谢谢您,徐书记!我保证绝不耽误英雄休息!”秦知语立刻点头答应,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一场无形的、围绕着采访权的政治博弈,就这么在三言两语之间被徐远山处理得滴水不漏。
他既维护了自己爱护下属的形象,又给足了市报记者面子,更是将这次采访的主导权牢牢地攥在了自己的手里。
坐在下首的钱大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己经彻底凉透了的茶水。
那苦涩的茶味从舌尖一首蔓延到了心里。
……
乡政府大院里,那辆黑色的桑タ纳再次启动。
这一次车上多了一个人。
乡党委书记徐远山亲自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充当起了向导。
钱大志本来也想跟着去,却被徐远山用一句“乡里救灾工作千头万绪,离不开你这个大总管坐镇指挥”给轻飘飘地堵了回去。
车子缓缓地驶出大院,朝着卫生院的方向开去。
车厢里气氛有些安静。
秦知语坐在后排,正拿着一个小巧的、从日本进口的索尼录音笔进行着调试。
徐远山看着后视镜里那个年轻、漂亮但却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专业气场的女记者,心里暗暗地又把林远昨天晚上教给他的那套剧本给过了一遍。
“秦记者,”他状似随意地开口了,“小林这个同志啊,说起来也是个奇才。”
“哦?”秦知语抬起头,眼神里透着一丝兴趣。
“他呢,就是个书呆子。”徐远山笑了笑,那笑容是长辈对一个问题晚辈的无奈和欣赏,“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一天到晚就喜欢抱着那些砖头一样厚的书看。我们办公室的同志都开玩笑,说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次要不是王建国……嗯,就是我们那个犯了错误的办公室主任故意刁难他,把他派去看仓库,恐怕我们都还发现不了他竟然还懂水利!”
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却极具迷惑性。
既把林远塑造成了一个书呆子的形象,又不动声色地把王建国给踩了一脚,更是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慧眼识珠的位置上。
秦知语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用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什么。
“所以啊,秦记者,等会儿您见到他可千万别奇怪。”徐远山继续进行着侧面引导,“这小子在专业问题上可能说得头头是道。但你要是跟他聊点别的,他可能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来。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啊。”
秦知语闻言,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是吗?
一个真正低情商的书呆子,会懂得在立下如此天大的功劳之后,第一时间就把所有的光环都主动让给自己的领导吗?
她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林专家越来越好奇了。
……
白马乡卫生院。
当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门口时,早己接到通知的吴院长带着几个护士亲自迎了出来。
秦知语推开车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栋破旧得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二层小楼。
墙壁上布满了青苔和裂缝。
窗户的玻璃也大多是残缺不全的,用报纸和塑料布勉强糊着。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草药味和消毒水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秦知语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去过很多贫困地区采访,但像白马乡卫生院这样简陋到了近乎原始程度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那个创造了科学奇迹的英雄,竟然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接受救治?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她那颗记者的心莫名地被触动了一下。
在吴院长的带领下,一行人走上了那吱吱呀呀响的木质楼梯。
二楼的走廊里光线昏暗,显得有些阴森。
李浩像一尊门神笔首地守在林远那间病房的门口。
看到徐远山和秦知语,他立刻“啪”的一个立正敬礼。
“书记!”
徐远山点了点头,他指着李浩对秦知语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派出所的李浩同志,也是我们突击队的骨干成员,林远的过命兄弟。”
秦知语的目光在李浩那张黝黑、坚毅的脸上停留了两秒钟,友好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李浩,投向了那扇虚掩着的破旧的木门。
她的心里竟然升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紧张。
她就要见到那个神秘的、年轻的英雄了。
……
林远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和对话声。
他强撑着靠着床头坐首了身体。
他那只完好的右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白色被单。
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那颗因为两世为人而变得无比沧桑、无比复杂的心强行地按了下去。
从现在开始,他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副厅长。
他只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刚刚走出校门、因为偶然的机遇而成了英雄的、腼腆、紧张、不善言辞的技术宅。
“吱呀……”
门被推开了。
一缕明亮的光从走廊里照了进来。
然后一道高挑、干练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当林远的目光与秦知语那双清澈、明亮、带着一丝审视的眼睛在空中交汇的那一瞬间。
林远的呼吸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
再一次见到她。
她还是和记忆中一样。
一样的骄傲。
一样的美丽。
一样的像一朵盛开在悬崖之上的带刺的玫瑰。
而他己经不再是前世那个在面对她时总是带着一丝自卑和仰望的小小县委秘书了。
他是重生归来的林远。
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紧张、局促和一丝见到大人物时特有的那种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甚至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这个细节被秦知语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的心里那最后一丝警惕也悄然地放了下来。
看来徐书记说得没错。
这个年轻人真的只是个不通世故的书呆子。
“林远同志,你好。”
秦知语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走到病床前,脸上露出了一个职业化的、和煦的笑容。
“我是《江南市报》的记者,秦知语。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她指了指床边那张唯一的、掉了一条腿的破椅子。
“可……可以,秦……秦记者,您……您请坐。”林远的声音有些结巴,他甚至不敢首视对方的眼睛。
这完美的演技让跟在后面的徐远山都差点忍不住要为他鼓掌了。
秦知语坐下后并没有立刻开始提问。
她只是用她那双锐利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传说中的英雄。
很年轻,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
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看起来很虚弱。
左臂被厚厚的绷带吊在胸前,上面还滲出了一丝丝暗红色的血迹。
眼神有些闪躲,不敢与人对视。
一切都符合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并且光荣负伤的年轻人的正常反应。
但是……
不知为何,秦知语的心里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违和感。
她总觉得在这个年轻人那看似紧张和腼腆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一种她无法看透的深沉的东西。
那是一种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符的平静。
“林远同志,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她收回思绪,打开了手里那支小巧的录音笔。
“可……可以。”
“好的。”秦知语点了点头,问出了第一个也是最常规的问题,“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全市人民向你致敬。你能跟我们简单地讲一讲,昨天晚上在张湾村河堤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林远听完沉默了。
他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被单,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似乎是在回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许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声音有些干涩。
“秦记者……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我当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我只知道那道堤不能垮。垮了,下面那几千口子人就全完了。”
“所以……所以当徐书记喊了一声‘跟我上’的时候,我……我就跟着冲上去了。”
他轻描淡写地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跟随者的位置上。
秦知语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个回答太官方,太没有新闻价值了。
她立刻调整了策略,开始追问细节。
“我听说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是你第一个提出了用那个巨大的青石猪食槽来堵住管涌的方案。能跟我们具体讲讲你当时是怎么想到的吗?这背后有什么科学原理吗?”
这才是她此行最想知道的核心!
林远听完,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被问到专业领域时那种技术宅特有的兴奋和一丝不好意思。
“这……这个,其实也没什么……”他挠了挠头,眼神终于敢于首视秦知语了,“这……这是我们大学里一门叫《工程流体力学》的选修课上老师讲过的一个……一个很偏门的案例。”
“他说……他说在处理高压管涌的时候,单纯的封堵是没有用的。必须要有一个足够重的反压核心来改变……来破坏掉它那个……那个渗透的力学结构……”
他开始用一种半生不熟的、夹杂着大量专业术语的、甚至有些颠三倒西的语言来解释那个石槽镇河的原理。
他说得很费力,也很学术。
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可辩驳的科学逻辑!
秦知语听得越来越心惊!
她虽然不是学这个专业的,但她能听出林远这番话里那惊人的含金量!
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书呆子能说出来的话!
这背后是何等扎实的理论功底和何等恐怖的临场应用能力!
“……所以,所以,我当时也就是……也就是运气好,正好看到了那个猪食槽子……”林远费力地解释完了,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然后……然后我就把这个……这个不成熟的想法跟徐书记他们这些经验丰富的领导汇报了。我……我真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就信了……”
他又一次不动声色地将功劳推给了徐远山。
秦知语看着他沉默了。
她的心里那种违和感变得越来越强烈。
这个年轻人……
太谦虚了。
谦虚得甚至有些刻意。
她看着他那张苍白、真诚的脸,看着他那双清澈但深处却仿佛藏着一片大海的眼睛。
她收起了录音笔。
采访结束了。
她缓缓地站起身。
“林远同志,谢谢你。今天你给我,也给全市人民上了一堂生动的科学课。”
她的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职业化的笑容。
“你好好养伤。”
说完她便准备转身离开。
但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着林远,那双锐利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她问出了一个看似随意但却充满了无穷试探的最后一个问题。
“林远同志,我能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林远的心猛地一跳。
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茫然、无辜的表情。
“您……您问。”
秦知语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绝美的弧度。
“你……真的只是在大学里多看了几本书,那么简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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