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遇,就像是躲在暗处的野兽,你必须在它露出獠牙的一瞬间就死死抓住,否则它会立刻消失在丛林深处,再也不会出现。
林远深知这个道理。
他现在就像一个身无分文的赌徒,脑子里那点领先二十多年的记忆,就是他唯一的赌本。
王建国给他的这个任务,就是他押上全部身家的第一把牌。
这把牌,他必须赢,而且要赢得漂漂亮亮。
不过,在去仓库那个赌场之前,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苏晚晴的照片,指腹在女孩灿烂的笑脸上轻轻着。
前世,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因为被分配到偏远乡镇,前途渺茫,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苏晚晴家庭的巨大压力。
那时候的他,年轻气盛,自尊心强,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之间出现第一道裂痕。
这一世,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要把这道裂痕,扼杀在萌芽状态。
想到这里,林远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好,转身走出了宿舍。
天色己经完全暗了下来,乡政府大院里亮起了几盏昏黄的路灯。
夏夜的风带着一股子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吹在脸上,让人感觉很舒服。
乡里唯一的公用电话,安装在办公楼一楼的传达室里,是一部红色的转盘拨号电话。
林远走到传达室门口,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正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看一份《乌溪日报》。
“张大爷,还没休息呢?”林远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个张大爷是乡里的老职工,在这里看了一辈子大门,林远前世刚来时,没少听他讲乡里的陈年旧事。
张大爷抬起眼皮,看了林远一眼,扶了扶眼镜:“是小林啊。怎么,要打电话?”
“嗯,给我家里报个平安。”林远随口找了个理由。
“打吧,长途一块五一分钟,市话三毛。”张大爷指了指桌上的电话,又低头看报纸去了。
林远拿起那沉甸甸的话筒,入手冰凉。
他熟练地将食指插进转盘的数字孔里,拨出了一串刻在骨子里的号码。
这是苏晚晴家的电话。
电话“嘟……嘟……”地响着,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林远的心上。
他的心,竟然有些紧张。
即便前世面对省委常委的盘问,他都未曾如此忐忑。
他害怕,害怕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他不想听到的声音。
响了大概七八声,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听筒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略带威严的声音:“喂,哪位?”
林远的心猛地一沉。
不是苏晚晴。
是她的父亲,苏文海。
时任乌溪县教育局副局长。
这个声音,林远到死都记得。
前世,就是这个男人,用一种看似为女儿好、实则无比残酷的方式,亲手断送了他和苏晚晴的未来。
林远的脑子飞速运转,仅仅一秒钟,脸上就立刻堆起了一个晚辈该有的、谦逊而热情的笑容,对着话筒说道:“叔叔您好,我是林远,是晚晴的同学,我找一下晚晴。”
他特意强调了同学两个字,而不是男朋友。
这是说话的艺术,在不确定对方态度的情况下,绝不能把话说死。
电话那头的苏文海显然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林远这个名字。
过了几秒钟,他才“哦”了一声,语气还算客气:“是小林啊,我想起来了,你是晚晴的大学同学。晚晴她不在家,跟她妈出去逛街了。”
“这样啊,那没事叔叔,我晚点再打。”林远客气地说道,准备挂掉电话。
先避开这个难缠的家伙,才是上策。
“哎,等等。”苏文海却叫住了他。
林远心中暗道一声来了,语气却依然恭敬:“叔叔,您还有事?”
苏文海沉吟了一下,用一种看似随意的口吻问道:“小林,听晚晴说,你也是我们乌溪县人?毕业分配的事情,定下来了吧?”
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林远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回答,都将决定苏文海对自己的第一印象,甚至是最终的判决。
“是的叔叔,我是县一中毕业的。分配通知己经下来了,就在咱们县。”林远回答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自己是重点高中出身,又把范围限定在了咱们县,让人浮想联翩。
果然,苏文海的语气里透出了一丝兴趣:“哦?在县里?不错不错。年轻人,刚毕业就能留在县城机关,是个好开始。在哪个单位啊?县政府还是哪个局?”
在他看来,一个名牌大学生,留在县城,分到县政府、财政局、教育局这样的好单位,是理所应当的。
林远心中冷笑,脸上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好意思,说道:“叔叔,没在县城机关。组织上派我到基层去锻炼锻炼,我现在在白马乡政府工作。”
“白马乡?”
电话那头,苏文海的声音猛地拔高了八度,带着震惊和不可思议。
紧接着,是一阵长达十几秒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远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听筒里传来苏文海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白马乡是什么地方?
那是整个乌溪县最偏远、最穷、交通最不方便的乡镇之一!
从县城开车过去,要走三个多小时的盘山土路。
在县里干部的认知中,被分到那里,基本上就等同于被判了政治死刑,这辈子都别想再有出头之日了。
一个名牌大学生,竟然分到了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过了许久,苏文海才重新开口,但他的声音,己经变得冰冷、生硬,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轻蔑。
“白马乡政府……嗯,到基层去锻炼锻炼,也……也挺好。”
他嘴上说着挺好,但那语气,就像是在说你这辈子算是彻底完蛋了。
林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真正的审判,现在才开始。
果不其然,苏文海的下一句话,就变得锋利如刀:“小林啊,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林远心中冷笑,来了,官场上最经典的开场白。
凡是说出这句话的人,接下来要说的,一定是他妈的最难听的话。
但他嘴上却无比诚恳:“叔叔您是长辈,有什么话您尽管说,我听着。”
“嗯。”苏文海清了清嗓子,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审视和警告:“你和晚晴是同学,关系好,这我理解。年轻人嘛,在学校里谈个恋爱,很正常。但是呢,现在你们都毕业了,都走上社会了,就不能再像在学校里那么天真了。”
“人啊,是要往前看的。晚晴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儿,我和她妈妈,对她将来的生活,是有一些规划的。我们不求她大富大贵,但至少,要安稳,要幸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番话说得何其冠冕堂皇。
但在官场混迹了二十多年的林远,又怎么会听不出里面的潜台词?
所谓的规划,就是给苏晚晴找一个门当户对、有前途的本地干部子弟。
所谓的安稳幸福,就是不能跟着你这个被发配到穷山沟里、一辈子都看不到希望的穷小子去吃苦受罪。
所谓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翻译过来就是——小子,识相点,自己主动滚蛋,别耽误我女儿的大好前程!
前世的林远,听到这番话时,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又羞又怒,当场就在电话里和苏文海顶撞了起来,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也让他和苏晚晴的关系,陷入了第一个冰点。
但此刻的林远,内心却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甚至想笑。
这就是现实,赤裸裸,血淋淋。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承诺,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争辩,只是用一种无比平静的语气,缓缓说道:“叔叔,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放心,我不会让晚晴跟着我吃苦的。”
他这话,说得模棱可可。
既像是一种承诺,又像是一种妥协。
苏文海显然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准备好的一肚子大道理全都没了用武之地。
他愣了一下,随即认为这是林远有自知之明,准备知难而退了。
于是,他的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宽宏大量:“嗯,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能明白就好。行了,不早了,就这样吧。”
说完,不等林远再说话,“啪”的一声,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嘟嘟”声。
林远慢慢地,把话筒放回了电话机上。
传达室的张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正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乡政府屁大点地方,谁家没点亲戚关系,刚才林远在电话里的对话,他断断续续也听了个大概。
“小伙子,别往心里去。刚参加工作,都这样。”张大爷叹了口气,安慰了一句。
林远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谢谢您,张大爷。我没事。”
说完,他转过身,走出了传达室,重新回到了夜色之中。
夏夜的凉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那股寒意。
他走到宿舍楼前的一棵大槐树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红梅牌香烟,这是他现在能抽得起的、最便宜的烟。
他抽出一支,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呛进肺里,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
他己经很多年不抽这么劣质的烟了。
林远靠在粗糙的树干上,任由那股辛辣的感觉在胸腔里灼烧。
他没有愤怒,一点都没有。
苏文海的势利和现实,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你没有实力,没有价值,就活该被人看不起,活该被人踩在脚下。
愤怒,是弱者无能狂怒的哀嚎。
而他林远,要做的是强者。
他要做的,是在不久的将来,让苏文海,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仰视他,甚至……求着他!
林远将手中的烟头狠狠地弹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他抬起头,看向乡政府大院尽头,那排在夜色中黑漆漆的平房。
那里,就是他的起点。
也是他,撬动整个乌溪县,乃至更高层级权力版图的,第一个支点!
林远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冰冷,也无比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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