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疾驰，引擎的低吼被寂静的郊野吞噬。车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要凝固成冰。
K专注地驾驶着，双手稳定地握着方向盘，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不断扫视着后视镜和前方的路况。他选择的，全是没有监控的乡间小路，车辆在崎岖的路面上颠簸，但他操控得极为平稳。
后座，那个被救出的男孩蜷缩在一个角落，双手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像一只受了重伤、拒绝与世界接触的幼兽。他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不知是由于寒冷，还是恐惧。
林微没有看他，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片只有她能看见的、光怪陆离的能量世界里。
在她的视野中，身后数公里外，那只由灰色能量构成的巨眼，正死死地锁定着他们这辆移动的汽车。一道无形的、由纯粹意念构成的追踪光束，穿透了物质的阻碍，精准地连接在车上。更准确地说，是同时连接在她和那个男孩的身上。
他们两人身上那独特的、混沌色的“变量”光芒，在黑暗中，就像两盏明亮的灯塔，为敌人指引着方向。
“它在追踪我们的能量特征。”林微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常规的物理躲避没有用，只要我们还存在，就无法摆脱它的锁定。”
K闻言，脚下的油门踩得更深了些，但眉头却微微皱起。他能应付任何物理层面的追杀，但这种超越了他认知范畴的敌人，让他第一次感到了棘手。
“甩不掉？”他言简意赅地问。
“甩不掉。除非……”林微的目光，穿透了前方的黑暗，望向了城市的轮廓，“我们能找到一个更大的、更混乱的能量源，来掩盖我们的‘气味’。”
她的脑海中，滨江市的能量网络图，清晰地浮现出来。市政府、银行、电视台……这些节点虽然能量强大，但秩序井然，就像规整的电路板。他们这两个“乱码”一旦靠近，只会被衬托得更加显眼。
她需要一个充满干扰、充满无序能量的地方。一个信号的“白噪音”区域。
瞬间，她的目光，就锁定在了城市东南角。
那里，一道暗红色的、不祥的光柱，冲天而起。那是“地狱火”的能量辐射，是“园丁”播下的那颗最危险的种子。
没有比那里更合适的藏身之处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去红星厂。”林微立刻做出了决断。
K没有任何疑问，方向盘一转，车辆 平稳地拐上了一条通往城东工业区的道路。
一个小时后，天色微明，轿车停在了红星机械厂附近的一处极其隐蔽的安全屋前。这是K为林微准备的多个备用据点之一，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外面看起来破旧，内部却经过了全面的加固和现代化改造。
林微率先下车，她能“看”到，当车辆靠近红星厂区域后，那道来自疗养院方向的追踪光束，果然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地狱火”那庞大而混乱的能量场，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极大地干扰了“执行者”的感知。
“把人带进来。”林微对K说道，然后推开了安全屋的门。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但一应俱全。林微打开灯，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牛奶和一些面包，用微波炉加热了一下。
K将那个男孩带了进来。离开了狭窄的车厢，男孩显得更加不安。他警惕地环视着这个陌生的环境，身体紧紧地靠着墙壁，仿佛随时准备逃跑或攻击。
K站在门口，像一尊门神，封死了他唯一的退路。
林微将温热的牛奶和面包放在客厅的桌上，然后缓缓退开几步，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吃点东西吧。”她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说，“这里是安全的，暂时。”
男孩没有动，只是用那双藏在乱发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充满了不信任和敌意。
林微没有再劝。她知道，对于一个经历了长期囚禁和折磨的孩子来说，任何语言上的善意，都显得苍白无力。她需要的是耐心。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子里，只有微波炉散热风扇轻微的嗡嗡声。
终于，食物的香气，似乎战胜了男孩心中的恐惧。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一声。他那紧绷的身体，有了一丝松动。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挪到了桌子前。
他没有立刻去拿食物，而是先伸出鼻子，像小动物一样，在牛奶和面包上嗅了嗅，确认没有危险。然后，他才一把抓起面包，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又端起牛奶，大口地灌了下去。
他的吃相很难看，脸上、手上沾满了面包屑和奶渍，但他毫不在意。那是一种源于长期饥饿的、最原始的进食本能。
看着他这副模样，林微的心，没来由地一软。她无法想象，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等他吃完，林微才缓缓地，再次走近。
男孩立刻又警惕起来，向后缩去，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林微停下脚步，她没有再说话，而是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缓缓地闭上眼睛，然后再次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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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极淡的、几乎不可见的流光，在她漆黑的瞳孔深处，一闪而逝。那道断裂而重生的能量疤痕，第一次，向另一个同类，展露了它的存在。
男孩那充满敌意的低吼，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能看到，或者说，他能“感知”到林微眼中那与他同源的、属于“异常”的气息。
他不再后退，身体虽然依旧紧绷，但那份足以刺伤人的戒备，却如同冰雪般，开始消融。
原来，是同类。
林微知道，她的赌博，成功了。她与这个男孩之间，最坚固的那层壁垒，己经被打破。
“你叫什么名字？”她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柔和。
男孩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太久没有与人交流，发出的只是一些不成调的、沙哑的音节。他显得有些焦急，用手比划着，但林微看不懂。
林微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看着他，用眼神鼓励他。
男孩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鼓起全身的勇气。他抬起一只脏兮兮的手，指向自己的胸口，然后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清晰的，却又无比怪异的词。
“零。”
林微愣住了。
“零？”她重复了一遍。
男孩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的名字，不是一个词，而是一个数字。一个代表着“无”，代表着“起点”的数字。
这是一个代号。一个实验品的代号。
林微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她几乎可以想象，这个被称为“零”的男孩，是在怎样冰冷的环境下，被剥夺了姓名，被当做一个物件来研究。
“零……”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流露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悯，“是谁给你取的名字？”
听到这个问题，零的眼中，瞬间涌起了巨大的恐惧。他抱着头，蹲了下去，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白大褂……很多白大褂……他们是魔鬼……”
断断续续的词语，从他颤抖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林微的心，沉了下去。看来，那个疗养院，远不止是囚禁他的牢笼，更是对他进行非人道实验的场所。
她没有再追问，知道这会触及他最深的创伤。她缓缓蹲下身，试图与他平视。
“零，别怕，都过去了。”她轻声说，“那些‘白大褂’，是‘园丁’的人吗？”
“园丁”这个词，像一个开关，瞬间让零停止了颤抖。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干净得不像话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
“你……也知道‘园丁’？”他问道，这一次，吐字清晰了许多。
“我知道。”林微点了点头，“我就是他们口中的‘变数’，和你一样。他们正准备来‘修剪’我们。”
零看着林微，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有恐惧，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同类的释然。
“修剪……”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脸上露出了一个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惨然的微笑，“他们不只是修剪，他们还会……回收。”
“回收？什么意思？”
零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他们会把我们的‘异常’，从我们的身体里，抽走。然后，把我们变成……空的。”
林微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椎，首冲头顶。
抽走“异常”？变成“空的”？这是一种怎样可怕的技术？
“他们……是怎么做的？”林微的声音，有些干涩。
零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极度的恐惧。他没有回答，而是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林微的手腕。
他的手很小，很冰，却很有力。
林微没有挣扎。
下一秒，一股奇异的、冰凉的能量，从零的掌心，涌入了林微的身体。这不是攻击，而是一种……信息流的传递。
林微的脑海中，瞬间出现了一幅幅模糊而扭曲的画面。
她看到了冰冷的金属手术台，看到了刺眼的无影灯，看到了无数穿着白色研究服、脸上却没有任何五官的“白大褂”。她看到一根根闪烁着灰色能量光芒的、如同探针般的东西，刺入一个孩子的身体……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灵魂被活生生剥离的痛苦。
画面戛然而止。
零猛地松开手，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才那一下，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而林微，则呆立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
她终于明白，零为什么会如此恐惧。他也终于明白，“园丁”的手段，比她想象中，要残忍和诡异千百倍。
他们不是简单的抹杀，他们是在进行某种……针对“变量”的活体回收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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