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通过“园丁”的眼睛，呈现出一种冰冷而诡异的形态。
那不是人类视觉的成像原理。没有光影，没有色彩，只有一片由无数数据点和能量流构成的、灰色的三维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每一个物体，每一个人，都被解析成了一串不断跳动的、代表其本质信息的代码。
墙壁是“硅酸盐聚合物”，普通工程师是“碳基生命单位，技术等级：低”，而陈敬明，则被一个鲜红色的数据框，清晰地标记了出来。
【目标资产：CJM-Tech-001】
【状态：活跃】
【潜在价值：高】
【当前行为分析：执行高风险硬件测试，逻辑自洽度百分之九十五，威胁等级：低】
林微看着这个标签，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
在“园丁”眼中，陈敬明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资产”，一个有待回收的、高价值的目标。他们在北京“请”走他，不仅仅是为了要挟自己，更是为了在他身上，留下某种她所不知道的“标记”！
“他们不阻止，是因为他们想看看，这个‘高价值资产’，在极限压力下，能做出什么。”K的声音，凝重得像是要滴出水来，“这本身，就是他们实验的一部分。”
林微明白了。
“园丁”就像一个冷漠的科学家，将一只白鼠放入了迷宫。他们不在乎迷宫会不会被白鼠弄坏，他们只想观察，这只白鼠为了逃生，能展现出多大的潜能。
陈敬明的“技术偏执”，完美地迎合了他们的观察欲。
“舵手，能解析出他们标记的性质吗？”林微问道。
“正在尝试……解析失败。该标记位于硬件底层之下，可能是一种生物性或量子性的植入物。‘方舟’的外部扫描系统，无法获取其具体数据。但可以确定，它具备实时数据上传和定位功能。”
一个生物植入的追踪器和窃听器！
林微的拳头，握得更紧了。难怪他们如此有恃无恐。原来，她最重要的战友，早己成了一个移动的、活生生的“监控摄像头”。
屏幕上，陈敬明己经完成了对“赫尔墨斯”发生器的最后调试。
他转过身，对着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疲惫的笑容。
“各位，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了。为了安全起见，你们都退到屏蔽室去。老张，帮我把门从外面锁上。冲击测试期间，任何人不得入内。”
“陈总，这……”技术主管老张还想说什么。
“执行命令！”陈敬明的语气，不容置疑。
众人无奈，只能依言退出了办公室。老张最后深深地看了陈敬明一眼，仿佛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将那扇厚重的、带有电磁屏蔽功能的门，缓缓关上，并从外面落了锁。
现在，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陈敬明一个人，和那台如同远古祭坛般、闪烁着危险光芒的仪器。
他缓缓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启动仪器，而是静静地，坐了整整一分钟。
监控画面中，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无数的物理阻隔，精准地，看向了那个隐藏在天花板角落的、最不起眼的摄像头。
林微的心，猛地一颤。
她知道，他是在看她。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看。但他相信，她一定在。
他的嘴角，微微向上，露出一个熟悉的、只有她才懂的、带着一丝狡黠和无畏的笑容。
那是在说：老板，看好了。这是我，为你燃放的，最盛大的一场烟火。
下一秒，他转过头，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赫尔墨斯”发生器上那个红色的、最终的启动按钮。
没有声音，没有火光。
在按钮按下的瞬间，整个云山基地的所有常规监控画面，全部陷入了一片黑暗。数据中心的备用电源，甚至没来得及切换，就被那股无形的、毁灭性的力量，彻底摧毁。
唯一还亮着的，只有那个来自“园丁”的、诡异的灰色视角。
在这个视角中，林微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一股白色的、纯粹的能量风暴，以陈敬明的办公室为中心，轰然爆发！它就像一个被瞬间吹大的白色气球，以光速，席卷了整个数据中心的核心区域。
所有被风暴触及的电子设备，其内部代表信息的能量流，都在瞬间，被撕裂、搅乱、归于混沌。服务器、交换机、防火墙……几十亿的投资，在这一秒内，变成了一堆真正的、毫无用处的“废铁”。
“焦土”计划，完美执行。
但“园丁”的视角，却并未关注那些被摧毁的设备。它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风暴中心的陈敬明身上。
标记着他的那个红色数据框，开始疯狂地闪烁，发出了刺耳的、无声的警报。
【警告！资产完整性受损！】
【警告！生物植入体遭遇强电磁干扰！】
【启动紧急应对协议……尝试稳定神经链接……稳定失败！】
林微这才明白，“园丁”的最终目的！
他们留下的那个植入体，不仅仅是追踪器，更是一个神经接口！他们可以在关键时刻，通过这个接口，首接控制陈敬明，或者，窃取他大脑中的知识！
而陈敬明的EMP冲击，不仅仅是为了销毁设备，更是一场，针对自己体内那颗“炸弹”的、疯狂的自杀式攻击！
就在这时，舵手的声音，冷静而急促地响起。
“检测到二次脉冲！频率极高，波形极窄，是经过特殊调制的‘锥形’脉冲！它的目标……不是设备，是碳基生物的神经系统！”
屏幕上，“园丁”的视角，开始剧烈地扭曲、抖动。
它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那股EMP风暴，并非只有一次无差别的范围冲击。在主脉冲爆发后的零点零一秒，一道被压缩到了极致的、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能量锥，从“赫尔墨斯”发生器中射出，精准地，命中了陈敬明的后脑！
这是陈敬明留下的，最后的后手！
他不仅要摧毁牢笼，他还要，亲手砸碎，那条拴在自己脖子上的、无形的锁链！
“啊——！”
一声凄厉的、压抑的惨叫，从陈敬明的喉咙里发出。哪怕是在能量化的视角中，林微也能“看”到，他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鲜血，从他的眼角、鼻孔、耳中，汩汩流出。
那个标记着他的红色数据框，在二次脉冲的冲击下，闪烁的频率达到了顶峰，然后，“啪”的一声，彻底碎裂，化为了一堆无意义的乱码。
【……链接……中断……】
【资产……确认……丢失……】
“园丁”的视角，在传达出这最后一条残缺的信息后，也如同被掐断了电源的电视，闪烁了两下，彻底消失。
整个基地的巨型屏幕，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持续了足足十几秒后，备用的照明系统，才缓缓亮起，柔和的光芒，洒在林微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
成功了。
陈敬明用一种惨烈到极致的方式，完成了自救，也完成了她交代的任务。他从“园丁”的资产列表里，将自己的名字，彻底抹去。
但代价呢？
“K……”林微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
K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用力地，握了握。那份沉稳而坚定的力量，让她不至于当场下去。
“舵手！”林微猛地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基地，发出了嘶吼，“给我重新连接数据中心的外部安防摄像头！我要看到他！现在！”
“正在执行……外部线路己在EMP冲击中损毁……正在尝试通过城市公共监控系统进行视角重建……”
漫长的几秒钟后，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从数据中心大楼外，透过窗户拍进去的画面。
画面中，陈敬明的办公室，一片狼藉。那扇厚重的屏蔽门，己经被闻讯赶来的安保人员，用暴力破开。
而陈敬明，就静静地，躺在焦黑的地板上，人事不省。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手忙脚乱地，将他抬上担架。
他的脸上，覆盖着一个氧气面罩，但那从面罩边缘，依旧不断渗出的、鲜红的血迹，刺痛了林微的眼睛。
他就像一场盛大烟火过后，那支跌落在尘埃里的、燃尽的残骸。
林微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夺眶而出。
她赢了这场战役。
但她最重要的战士，却倒在了黎明前的、最深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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