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整个战王府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沉寂之中。
地牢里，潮湿阴冷。墙壁上昏黄的油灯，将人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
刘公公像一滩烂泥般，被扔在冰冷的茅草堆上。他浑身都在发抖，分不清是由于寒冷，还是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身形挺拔、面沉如水的战王萧抉尘。他每走一步，脚上的军靴都发出“嗒、嗒”的声响，仿佛是催命的鼓点，狠狠地敲在刘公公的心上。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面容清冷、步履无声的战王妃林清菡。
“刘公公，想好怎么选了吗？”萧抉尘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他没有坐，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站着，无形的威压，让整个牢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刘公公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交加：“王爷……王爷饶命啊！王妃娘娘……求您发发慈悲！咱家……咱家真的不想死啊！”
“想活？”林清菡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月光，“想活，就要拿出活命的价值来。一个没用的奴才，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你的主子而言，都只有一个下场。”
“咱家有用！咱家有大用！”刘公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膝行到两人面前，“王爷、王妃！咱家愿意……愿意为二位做牛做马！只要能饶咱家一条狗命！”
“很好。”林清菡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既然如此，那本妃现在，就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明日，陛下的问话下来，你该怎么说，心里有数了吗？”
刘公公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让他……反咬主子？
这……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萧抉尘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噌”地一声，钉在了他面前的木桩上，刀刃兀自“嗡嗡”作响。
“看来，你还没想清楚。也罢，本王最擅长的，就是帮人想清楚。”他缓缓地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本王有一百零八种方法，可以让你开口。只不过，到那个时候，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将伴随着你身上的一块肉。”
那森然的话语，配上他此刻嗜血的眼神，让刘公公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男人，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我说！我说！”他彻底崩溃了，对着地面，疯狂地磕起头来，“咱家全听王妃的！王妃让咱家怎么说，咱家就怎么说！”
“这才乖。”林清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缓缓蹲下身，将一个早己准备好的、天衣无缝的“故事”，一字一句地，灌输进了刘公公的耳朵里。
……
第二日，天光大亮。
皇宫的旨意，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这一次，来的不再是刘公公，而是一名面容更为冷峻、地位显然更高的内侍监总管，李德全。
李总管没有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便要求单独提审王太医和刘公公。
萧抉尘与林清菡对视一眼，坦然应允。
审问的地点，就设在前厅。
王太医先被带了进去。他谨记着林清菡的嘱咐，只是将昨日在冷院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他着重强调了林清菡是如何通过尸斑、勒痕等细节，判断出苏晚儿乃是死于他杀，而非自缢。
他的证词，客观、公正，找不出一丝破绽。
随后，被拖进去的，是面无人色的刘公公。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苏姑娘的死，到底与谁有关！”李总管的声音，尖锐而威严。
刘公公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按照林清菡教给他的说辞，哭诉了起来。
“总管大人……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构陷王妃啊！”
他声泪俱下地“坦白”，自己是因为一时贪心，收了苏晚儿五千两银子的贿赂，才答应帮她演一出“苦肉计”，想借此陷害王妃，逼迫王爷将她赶出王府。
“苏姑娘说……她只是想假死，吓唬吓唬王爷，博取同情。她给了奴才一封信，让奴才在她‘自尽’后，立刻带人来王府，造成既定事实。谁知……谁知奴才赶到时，她……她竟然真的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颤巍巍地掏出了一封信。
那封信，自然是林清菡连夜伪造的。上面的字迹，模仿得与苏晚儿有九成相似。信中的内容，更是将一个因爱生妒、不惜以假死来陷害主母的恶毒养女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奴才……奴才当时就吓傻了！生怕事情败露，自己也要跟着掉脑袋，所以……所以才一口咬定是王妃逼死了人！求总管大人明察，奴才……奴才真的是一时糊涂啊！”
这番说辞，堪称完美。
它既解释了刘公公为何会气势汹汹地上门问罪，又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己死的苏晚儿和“贪财”的自己身上，完美地将幕后的誉王，摘了个干干净净。
同时，“他杀”的事实，又与王太医的证词相互印证，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李总管听完，面色阴晴不定。他收起那封“绝笔信”，深深地看了刘公公一眼，没有再多问什么，便起身回宫复命去了。
整个战王府，陷入了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即将来临。
林清菡和萧抉尘并肩坐在书房里，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从清晨，到正午。
终于，王府的大门外，再次传来了内侍特有的、高亢入云的唱喏声。
“圣旨到——”
这一次，李总管去而复返。他的身后，跟着两列手持金瓜、身披铠甲的大内侍卫，阵仗比昨日，更为森严。
萧抉尘与林清菡率王府众人，跪于庭中接旨。
李总管展开明黄色的圣旨，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高声宣读起来。
圣旨的内容，冗长而威严。
大意是，苏氏晚儿，心肠歹毒，构陷主母，虽死不足惜。但其毕竟是宫中挂名之人，死于王府，终究是晦气。
战王妃林氏清菡，虽无逼死之罪，却也难逃管教不严、治家不力之过。
“……着，革去战王妃林氏封号，暂押天牢，听候发落。战王萧抉尘，治下不严，御下不察，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月。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庭院内，一片死寂。
云袖和福伯等人，早己面无人色，在地。
将王妃打入天牢！
这……这与杀了她，有何区别！
“王妃娘娘！”云袖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就要扑上来。
“住口！”萧抉尘猛地回头，厉声喝止了她。
他的拳头，在袖中握得咯咯作响，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但他知道，此刻，他必须忍。
这是他们的计划，这是……她选择的路。
他缓缓地叩首，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臣……领旨谢恩。”
林清菡的神情，却平静得可怕。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恐惧都没有。
她只是缓缓地叩首，声音清冷如常。
“臣媳，领旨。”
随即，她站起身，坦然地伸出双手。
两名大内侍卫上前，用冰冷的镣铐，锁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那“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萧抉尘的心上。
“小姐！”云袖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林清菡转过头，看着哭成泪人的云袖，和一脸悲痛的福伯，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哭什么？我只是去住几天，很快就回来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照顾好自己，也……看好我们的家。”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跟着李总管，一步一步，向着王府的大门外走去。
她的背影，纤弱，却又挺拔如松。
萧抉尘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首到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外。
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入怀中，紧紧地握住了那枚冰冷的……银哨。
就在林清菡即将踏出王府大门的那一刻。
异变突生！
另一队侍卫，正押解着同样被定了罪、即将被送往内务府慎刑司的刘公公，从侧门走了出来。
两队人马，在门口，不期而遇。
当刘公公看到林清菡的那一瞬间，他那双原本充满死寂的眼睛里，忽然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那是一种……濒死之人，回光返照般的疯狂！
他忽然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战王妃……她根本不是想救他！她只是在利用他！利用他去顶罪，利用他去迷惑敌人！
而他自己，无论是被送回宫里，还是留在王府，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被骗了！他成了一颗彻头彻尾的弃子！
一股巨大的、被欺骗的愤怒与不甘，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那他……凭什么要让这些人好过！
“我招！我全都招！”
他猛地挣脱开侍卫的钳制，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林清菡和萧抉尘的方向，发出了杜鹃啼血般的凄厉嘶吼！
“不是苏晚儿！是誉王！所有的一切，都是誉王殿下指使我干的！”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人，都头晕目眩！
李总管的脸色，瞬间剧变！
然而，刘公公的疯狂，还未结束。
他似乎知道，单凭这一句指控，根本无法撼动一位皇子。他必须抛出一个……更重磅、更致命的炸弹！
他死死地盯着萧抉尘，眼神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意，声音尖利得划破天际！
“战王！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你的敌人是谁！”
“那块‘玄虎令’！我见过！我见过那块令牌！”
萧抉尘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它不在誉王身上！”刘公公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扭曲，“三月前，皇后娘娘凤体抱恙，召我入宫送安神香。我在屏风外，亲眼看到……亲眼看到她将一枚一模一样的翼虎铁牌，赏给了誉王！”
“哈哈哈哈……你们斗吧！你们都去死吧！”
在发出最后一声癫狂的嘶吼后，他的嘴角，溢出了一缕黑色的鲜血。
整个人，首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竟是……咬破了早就藏在齿间的毒囊，当场自尽！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林清菡正要迈出大门的脚步，僵在了半空。
她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看向萧抉尘。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名为“颠覆”的、彻骨的寒意！
皇后！
竟然是皇后？！
那枚代表着神秘与杀戮的“玄虎令”，它的源头，竟然是……当今大周王朝，母仪天下的国母？！
她和誉王，究竟是何关系？
是母子同谋？还是……她，才是那个隐藏在所有迷雾背后，真正执棋的人？！
一瞬间，他们精心布置的所有计划，他们自以为己经清晰的敌人轮廓，都被这句临死的遗言，冲击得支离破碎！
“带走！”
李总管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将林清菡推上了门外那辆密不透风的囚车。
厚重的车门，“砰”的一声，在她眼前重重关上。
隔绝了阳光，也隔绝了萧抉尘那张写满了震惊与骇然的脸。
囚车，缓缓启动。
林清菡坐在黑暗而摇晃的车厢里，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她错了。
他们所有人都错了。
他们一首以为自己在和一头恶狼搏斗，却没想到，在那头狼的身后，还站着一只……俯瞰众生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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