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蚀魂引’……”
皇帝的轻声呢喃，如同一缕自九幽地狱吹来的寒风，让偏殿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那并非震惊，亦非愤怒，而是一种猎人窥见猎物露出致命破绽时，眼中闪烁的冰冷而残忍的兴奋！
躺在榻上的林清菡，在那只冰凉的手指抚过脸颊的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那股瞬间爆发、又被他强行压下的，如火山喷发般的滔天杀意！
她赌对了！
“蚀魂引”这三个字，就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这位帝王心中那扇隐藏最深、也最黑暗的禁忌之门！
这个毒，他不仅知道，而且刻骨铭心！
“陛下！”
沈惊澜的声音适时响起。
他的脸上早己不见先前的从容淡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身为臣子与长辈的惶恐与悲愤。
他“扑通”一声与孙神医并肩跪倒，声音沉痛无比。
“此毒阴狠至斯，歹毒至极！竟有人敢在天子脚下，用此等邪术谋害皇子妃！此乃视我大周律法于无物，视陛下天威于无物啊！”
“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还王妃一个公道！还我沈家一个公道！更要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这番话义正辞严，掷地有声，字字句句都如烈火浇油，狠狠泼在了皇帝即将喷发的怒火之上！
他没有追问皇帝为何知晓此毒，而是精准地将矛头指向“下毒之人”，将一桩可能牵扯皇家隐秘的家事，瞬间上升到动摇国本、挑战皇权的谋逆大案！
这，便是阳谋！
逼着皇帝不得不查，不得不怒！
“公道？”
皇帝缓缓收回手，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面前的沈惊澜，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嗜血而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沈爱卿，你可知，这‘蚀魂引’，上一次出现在这宫里，是什么时候？”
沈惊澜的身躯微微一震，将头埋得更低了。
“臣……愚钝，不知。”
“是二十年前。”
皇帝的声音变得异常飘忽，像是在追忆一段他根本不愿回首的往事。
“那时候，朕还只是太子。”
“而先帝，也就是朕的父皇，在他晚年，便中了此毒。”
“日日噩梦，夜夜惊心，最后神思错乱，将朕错认成了谋朝篡位的逆贼，险些一剑要了朕的性命。”
这短短几句话，却如九天惊雷，在刘文清和殿内所有宫人脑海中轰然炸响！
先帝……
先帝晚年不是因为操劳国事，忧思成疾，才龙驭上宾的么？！
怎么会是中了毒？
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宫闱秘辛！
他们今天究竟听到了什么？这可是足以让他们被灭族百次的惊天秘密啊！
一瞬间，所有人死死地将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身体抖如筛糠，恨不能立刻变成一个聋了瞎了的死人！
唯有沈惊澜，他的身体虽然也在微微颤抖，但那双垂下的眼眸深处，却闪过了一丝了然的光芒。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怪不得，姐姐当年……
“若非国师耗尽毕生修为，为父皇续命三月，压制住了毒性，恐怕朕今日也无法站在这里了。”
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那平淡之下，所隐藏的是早己深入骨髓的滔天恨意！
“国师因此油尽灯枯而亡。”
“而父皇也因为毒入骨髓，回天乏术，最终驾崩。”
“朕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彻查此事。将宫中所有可能与此毒有关的典籍、方士、宫人……全部付之一炬，坑杀殆尽！”
“朕以为，这世间，再不会有‘蚀魂引’的存在。”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冰刀，死死钉在了沈惊澜的身上。
“却没想到，二十年后，它竟然会再一次出现在朕的儿媳身上！”
“沈爱卿，你来告诉朕。”
“这是巧合么？”
那一瞬间，沈惊澜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他知道，皇帝这是在怀疑他！
怀疑这“蚀魂引”，是他沈家为了入局，故意栽赃陷害的！
“陛下！臣冤枉！”
沈惊澜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臣对天发誓！若此事与我沈家有半分干系，便教我沈氏一族天打雷劈，满门不得好死！”
这个誓言，不可谓不毒！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脊背。
良久，他脸上的那抹冰冷笑容才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如万年玄冰般的冷酷。
“好。”
他缓缓吐出一个字。
“朕信你。”
他转过身，不再看地上的任何人，而是望向了殿外那片深邃广阔的天空。
“陈安！”
“奴才在！”
陈安连滚带爬地膝行上前。
“传朕口谕。”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
“其一，命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即刻封锁凤鸣宫！将皇后身边所有内侍、宫女全部拿下，严加审问！但凡与李德全有过接触者，无论品级，一律上手段！”
“其二，命京兆尹配合禁军，彻查天驰马行！封其所有商铺，抓其所有管事！给朕一寸一寸地把地皮都挖开！朕要知道，这二十年来，他们究竟往这京城里运了些什么‘好东西’！”
“其三，命宗人府严加看管战王！即日起，任何人不得探视！若有违者，无论亲疏，一律视为同党，就地格杀！”
“其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依旧躺在榻上、仿佛对外界毫无所觉的林清菡。
“……命刘文清携孙望闻，即刻起入住偏殿！全力为战王妃解毒！所需任何药材，无论多么珍稀，开内库，予取予求！若有半点差池……”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
“……朕要整个太医院为她陪葬！”
一道道圣旨，如同一道道催命符咒，从这位帝王的口中接连不断地发出！
整个偏殿之内，所有人都被这股雷霆万钧的帝王之怒彻底震慑住了！
陛下疯了！
他这是要彻底掀了桌子，用最酷烈无情的手段，将所有可能与此事相关的人连根拔起！
一场席卷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周朝堂的血腥风暴，在这一刻，正式拉开了序幕！
“陛下圣明！”
沈惊澜深深地将头叩了下去。
那双垂下的眼眸里，闪烁着计谋得逞的冰冷精光！
他知道，皇帝己经彻底被他牵着鼻子，走进了他精心布下的第二个局！
“彻查”，便是这个局的局眼！
只要查，就一定会查出东西。
而查出来的东西究竟会指向谁，那便由不得皇帝了！
“沈爱卿。”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己经恢复了先前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下达了一连串嗜血命令的人根本不是他。
“你也留下吧。”
他淡淡地说道。
“在清菡的毒解开之前，你便以‘探亲’之名住在宫中。”
“朕会为你安排好住处。”
“也好让朕时时可以向你请教一些……关于‘江南’的事情。”
这番话轻描淡写，却让沈惊澜的心猛地一沉。
软禁！
这是赤裸裸的软禁！
皇帝，终究还是没有完全相信他！
他要将自己这个最大的变数，牢牢地控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好一个帝王心术！一边利用他抛出的“蚀魂引”大开杀戒、清洗朝堂，一边又将他这个“引子”死死捏在手中！
这位天子，果然深不可测！
然而，沈惊澜的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
他只能再一次恭恭敬敬地叩首谢恩。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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