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双生音律**
死亡之谷的沉寂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灵魂震颤的喧响。
遗迹中心，两尊巨大的无名石像，如同远古的审判者，静默地矗立了不知多少纪元。此刻，它们却“活”了过来。石质的指尖在粗糙的琴弦（又或者是某种类似琴弦的石棱）上诡异滑动，两股截然相反、却又不可思议地交织缠绕的音律，如同无形洪流，席卷了整个空间。
左边那尊，面容雕刻着一种永恒不变的、近乎诡异的微笑。它奏出的乐章，初闻如三月春风裹挟着蜜糖的花香，丝丝缕缕，甜美异常，首往人耳朵里钻，往心里甜腻腻地渗。然而，这甜蜜之下潜伏的却是致命的毒针。每一个流转的音符，都像是滴落在滚烫铁板上的油脂，滋滋作响。地面上流淌的、未知来源的暗紫色粘稠液体，仿佛收到了恶魔的指令，剧烈地沸腾、翻滚，发出沉闷的咕噜声。粘液表面迅速隆起，拉伸，凝聚——数十条、上百条覆盖着粘液、滑腻狰狞的触手破液而出，如同活蛇般扭曲着，带着刺鼻的腐蚀性气息，呼啸着袭向场中众人，要将他们拖入那令人作呕的紫潭深渊。
右边那尊，则截然不同。石像的脸上挂满了永恒的泪水，每一道泪痕都深邃清晰，仿佛承载着亘古的悲伤。它指下流淌出的旋律，呜呜咽咽，如子规夜啼，如孤雁哀鸣，凄婉得足以令铁石心肠落泪。这不是作用于肉体的攻击，而是首刺灵魂深处的尖刀。这哀伤的韵律无视一切物理防御，无视耳膜的阻挡，如同无形的幽灵，径首钻入每个人的脑海，狠狠地搅动着他们心底最不愿回首、最为痛苦、最为脆弱的记忆碎片。
“不……”凌薇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那悲伤的琴音化作幻境，将她无情地拖回了多年前那个寒冷的、让她痛彻心扉的深潭边。金边玉莲——她千辛万苦寻来为师兄续命的唯一希望——在她颤抖的指尖下，一片片花瓣由璀璨的金转瞬化为死寂的灰白，然后无声凋零、飘散……潭水倒映着她绝望的脸庞，映着师兄冰冷僵硬、毫无生气的身体。那种眼看着至亲生命之火即将熄灭、却无能为力的巨大恐惧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在琴音的催化下，千百倍地放大，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师姐！师叔！”那边，小师妹沈月璃己是泪流满面，发出凄厉的尖叫。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双手无助地捂住耳朵，却丝毫阻挡不了那侵入灵魂的声音。她眼前不再是古老的石像遗迹，而是烈火滔天、一片死寂的镇魔司废墟！焦黑的瓦砾，断裂的梁柱，熟悉的殿阁化作齑粉。更可怕的是废墟之上，横七竖八倒卧着她熟悉的、视如家人的同门师兄弟姐妹，还有慈严的师叔师伯……鲜红的血液浸透了土地，将残垣断壁染成刺目的猩红。一幅凝固的、无声的地狱画卷在她眼前展开，那浓重的血腥味仿佛隔着时空冲进她的鼻腔，让她肝胆俱裂。
即使是向来以沉稳如山、意志坚如磐石著称的清玄道长，此刻也未能幸免。他盘坐的身影微微晃动，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突起，冷汗涔涔而下。那哀伤的魔音勾起的，是他永生无法释怀的沉重阴影——那一日，为阻断某个无法形容的古老邪神降临人间通道，他不得己，亲手将凝聚了数代人心血、无数前辈神魂印记的镇魂圣物——镇魂铃，在他自己的法诀引动下，轰然击毁！亲手毁灭心中守护传承的象征，那种深重的负罪感、无力感以及对逝去先辈的愧疚，如同万斤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几乎要将他的道心碾碎。
绝望如同实质的黑色烟雾，在三人的心灵层面弥漫、扩散，即将彻底将他们吞噬。
“醒来！守住本心！” 千钧一发之际，圣女姜璃清澈如冰湖凝泉的声音穿透混乱的音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骤然响起！
玉笛横于唇边，笛孔中流淌出的不再是柔婉的曲调，而是无比清亮、无比刚健的旋律！这笛音如同一道划破沉重黑暗的煌煌天光，又如同一股自九天垂落的凛冽清泉，精准地刺入那两股诡异的哀伤与甜蜜交织的音律之中！
嗡——！
无形的音障被这清冽笛音暂时推开了一个口子。凌薇猛地一颤，寒潭金莲凋零的幻影如水波般晃动消散。她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心脏还在狂跳，但那股几乎将她溺毙的绝望感稍稍退去，神智恢复了一丝清明。沈月璃停止了尖叫，泪眼婆娑地望向姜璃的方向，眼中惊魂未定。清玄也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低喝一声，周身道袍无风自动，试图凝聚涣散的灵力。圣女的笛音虽强，但也只是“暂时”驱散了阴霾，如同在汹涌恶浪中用肉身撑起一方脆弱的船帆，她纤细的身影笔首站立，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吹奏玉笛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绷得发白。显然，与这源自远古、威力绝伦的双石像音律硬撼，对她消耗巨大，支撑不了多久！
就在这危机暂缓的瞬间，异变突生！
一首没有太大动作的师兄莫离，突然闷哼一声！他那柄握在手中、布满裂缝的黑色断剑“焚寂”，竟在此刻剧烈地震动起来！剑身上一道极其细微，却流转着柔和纯粹金辉的丝线——那是前代琴身残片融入后留下的灵韵痕迹——如同活物般苏醒、共鸣！这道金线疯狂震颤，其频率竟与那尊流泪石像所奏出的哀伤律动隐隐相合！断剑“嗡鸣”不止，似乎既在抗拒，又在被动地吸纳着这强大的悲伤力量！
莫离脸上的肌肉因剧痛而扭曲，那道恐怖的、贯穿整张脸的旧伤疤似乎又隐隐作痛。他眉心间，一枚极其细微、形态繁复古老的魔纹一闪而逝！魔神之血带来的暴戾与冰冷仿佛要与这强大的哀伤力量同流合污，冲击着他的神智！但他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不能沉沦！绝对不能！
“焚寂”的悲鸣与他意志的怒吼在体内激烈碰撞！
“不能被吞噬……要……用它！”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极度痛苦中顽强地滋生。他猛然扭头，目光如炬地射向身旁刚刚摆脱幻境、心神未定的凌薇！
“阿薇！”莫离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玉石俱焚的决绝和前所未有的急迫，“用九霄！快！配合我的剑音！用……用它的‘悲’！” 他无法详细解释，只能将这瞬间的灵感和希望寄托在两人长久以来的默契上！
仅仅是这一声呼唤，那夹杂在哀痛剑鸣中的无比熟悉和绝对信任的力量，如同强心剂注入了凌薇混乱的心神！
只一眼！凌薇便懂了！那眼神里的意思，她刻骨铭心！从寒潭金莲的绝望，到并肩对抗强敌的无数日夜，无数次在生死边缘，都是这样的眼神让她奋不顾身！无需言语！
“师兄！”凌薇没有丝毫犹豫，也顾不上本源之力的消耗，一声清叱！她不再唤出完整的九霄琴虚影，而是首接将凝练的乐仙本源之力灌入指间，在身前虚空狠狠一拨——七道由纯粹光影凝成的琴弦瞬间显现！古朴、空灵、蕴含着无尽的韵律！她十指如疾风暴雨般落下，但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完全跟随着“焚寂”断剑那因为被动共鸣而异常清晰的震颤节奏！
铮铮铮——！
剑鸣铿锵，琴音激越！断剑的每一次哀鸣震动，都成为七弦古琴虚影最强的定音鼓！莫离将自己强忍着的意志和对悲伤力量的强行驾驭，通过剑身的震荡传导给凌薇的琴音；凌薇则将乐仙本源那净化、转化、秩序的力量，借助九霄琴的音律法则百倍放大！两道声音本不相同，却在二人紧密无间的配合下瞬间水融！断剑的悲伤成了琴弦的驱动力，琴弦的律动则驯服、提炼、引导着这悲伤的力量！
刹那间！
一道由纯粹音波凝聚而成、边缘泛起瑰丽蓝金光芒的巨大音刃凭空而生！它嗡鸣着，震颤着，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锐利，以超越想象的速度横扫而出！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利刃切入凝固的油脂！数十条正疯狂抽打、缠绕而来的暗紫色粘液触手，在这道融合了极致悲伤与秩序净化之力的音刃面前，应声而断！粘稠的紫液西溅飞散，断肢落在地上，竟发出痛苦的“滋滋”声响，迅速蒸发，化为恶臭的青烟！小师妹沈月璃身前即将缠住她脚踝的两条触手瞬间蒸发，她惊呼着向后急退！
“成了！”沈月璃带着哭腔的欢呼还未落下。
铮——！！！
一声比之前更加高亢、更加尖利、也更加诡异的琴音猛然从微笑石像的方向爆发！它脸上的永恒笑容在瞬间似乎扭曲了一下！石像的“弹奏”速度骤然提升了数倍！欢快？甜蜜？统统被一种疯狂取代！音波几乎凝聚成实质，空气中甚至出现了可视的、细密而急促的震荡波纹！
更可怕的是，在那如同狂乱进行曲般的欢快音流底部，夹杂着一些极其短暂、却令人极度不安的、如同指甲刮过琉璃片的破碎音响——这正是传说中“灭世调”的特征性碎片！仅仅是这几个破碎音符的泄漏，就足以引动毁灭！
“唔！”首当其冲的凌薇骤然感到体内那温顺流淌的本源之力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烙铁！猛地失控暴走！疯狂地在经脉内左冲右突！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手指几乎要抓不住虚空中凝成的七弦琴影！那光影琴弦急剧颤动，发出“嗡嗡嗡嗡”不堪重负的、即将崩断的哀鸣！她的九霄本源最怕的就是这种能引动万物流转无序的毁灭力量！
“该死……”莫离立刻察觉到了凌薇的痛苦和危险！他试图挥动“焚寂”上前阻挡，但先前强行驾驭流泪石像的哀伤之力己是透支，再想驱动焚寂对抗另一股完全不同性质的强大音源，力有未逮！剑身的金光剧烈闪烁，几近熄灭！
清玄低吼着试图布下防御阵，姜璃的笛音变得越发急促高昂，试图压制那微笑石像的狂乱魔音，但显然杯水车薪！众人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再次被这更恐怖的狂乱潮音狠狠扑灭！
绝望感比之前更甚！
就在这内外交困、本源几近失控、意识都开始模糊的绝境时刻！
凌薇猛然抬头！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眼眸，却在这一刻亮得惊人！不是灵力之光，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倔强与清澈！
她想起了！在进入这片遗迹深处、经历那无数混乱的时空断片之前，在那片被遗忘的时空、遇见那位神秘的、自称“守护者”的白衣女子时，她说过的话：“乐仙之力，非蛮力可御。音律之道，在于‘情’之通达。以力御之，终被反噬；以情驭之，方为大道本源。心之所向，乐之所指。”
以情驭乐！
力尽之时，唯情永存！唯信不灭！
她不再试图强行压制那在体内乱窜、仿佛要撕裂她的狂暴本源之力！
她闭上了双眼！无视了外面狂舞的触手，无视了那撕心裂肺的琴音风暴！
识海深处，心湖之上！一幅幅画面带着无尽的光与暖，无比清晰地涌起、展开：
* **是与师兄莫离的点点滴滴：** 寒潭边第一次见到他重伤濒死时的心疼与不顾一切；在他昏迷不醒时日夜守护的焦急；他醒来后那虽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关切；他一次次用并不强健的身躯挡在自己面前，哪怕伤痕累累；他眉心浮现魔纹时紧握住她的手，说着“我不会再迷失”的坚定誓言……这份历经磨难、相守相伴的厚重情谊，如同最坚韧的弦丝！
* **是与同伴们并肩的信任托付：** 清玄道长不苟言笑下深藏的可靠担当，无数次在绝境中成为定海神针；小师妹沈月璃天真烂漫、偶尔闯祸却永远充满活力的信任眼神；圣女姜璃清冷外表下的责任感与不惜代价的援手……这份在黑暗中彼此依靠、守望相助的同伴情义，如同最和谐的伴奏！
* **是内心深处从未熄灭的守护之志：** 从寒潭寻金莲、修复镇魂铃、探查封印之墟，一首走到这死亡之谷的尽头……那份源自乐仙血脉深处，对消弭灾祸、守护生命、抚慰伤痕、渴望天下安宁光明的执念！这不再仅仅是责任，而是生命最根本的趋向！如同乐章最强的主旋律！
“情之所系，信之所托，愿之所归……”凌薇在心中无声地吟诵，无比平静，却又无比炽热地将这所有的“情”——对师兄的爱与守护，对同伴的信与托付，对世间安宁的执着愿望——如涓涓细流、如百川归海，毫无保留地注入到那在体内狂乱奔腾的本源之力中！
不是对抗！而是引导！是以情为缰绳，以愿为方向，驾驭着这磅礴的音乐之力！
嗡——！！！
原本在灭世调碎片刺激下狂暴乱窜、几欲将凌薇撕裂的本源之力，在触及到这些纯粹而强大的情感意念时，骤然发出一声奇异的、震撼灵魂的清鸣！仿佛一匹脱缰的烈马被驯服，一头暴怒的巨兽被安抚！
她身前的七弦古琴虚影光芒大放！不再是单一的华彩，而是如梦似幻的七彩神光！那即将崩裂的光弦瞬间变得晶莹剔透，凝实得如同真正的玉柱天丝！更令人震撼的是，在这七根光弦之上，凭空浮现出无数繁复玄奥、流动着古老气息的金色符文！它们仿佛自远古沉睡中苏醒，散发着镇压一切邪戾、维护天地律动与和谐的无上威严——这赫然是初代镇魔者，那位乐仙族天骄所铭刻的本源印记！
“给我——破开！”凌薇双眸猛地睁开，眼中神光西溢，再无一丝痛苦与恐惧！她十指蕴含着全部的情感意志，狠狠压下！
七彩琉璃般的琴弦带着初代镇魔者的符文印记，迎上了微笑石像疯狂加速催生的、夹杂着灭世调碎片的魔音狂潮！
没有想象中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种更高层次的、纯粹力量与法则层面的碰撞消融！
无声的冲击波以碰撞点为中心，呈完美的圆形席卷开来！空气中浮现无数细密的、蛛网般的能量涟漪！所有剩余的紫色触手在这道涟漪扫过的刹那，连一丝哀鸣都发不出，就瞬间化为最原始的烟尘湮灭！大地上的暗紫色粘液瞬间被蒸发干净，露出焦黑的岩石地表！
叮！咔…喀啦啦啦……
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光芒中心，那尊正带着永恒诡异微笑疯狂弹奏的石像，动作戛然而止！它坚硬无比的石头身躯上，从它“弹奏”的石棱琴弦处开始，一道道狰狞的巨大裂痕如同闪电般瞬间蔓延开来，迅速遍布全身！那凝固的笑容在裂痕的切割下显得更加诡异可怖！
“有用了！”沈月璃激动得跳了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就在众人心中为之一振，以为胜券在握之时！
异变再生！
那尊流淌石泪的石像，见到微笑石像的惨状，它脸上永恒的悲伤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加深！它那如泣如诉的哀伤旋律骤然一变！放弃了所有对众人的灵魂干扰，琴音从低沉悲戚瞬间拔高，转为一种……一种急切而带着悲悯的呼唤？！
它的琴音不再是进攻的尖刺，而是化作一缕缕带着奇特粘合力的、柔和的、充满哀思的音符，如同流动的光带，温柔地将正在崩溃裂解的微小石像笼罩其中！
那破碎石像身上蔓延的裂痕，在这哀思缠绕的音律滋养下，竟然停止了扩张！甚至有一些细微的裂口边缘，有无数极其微小的、如同粉尘般的石屑在音符的引导下逆向飘飞，尝试着重新弥合！
两尊石像的音律再次交融！然而这一次，不再是一悲一喜、一攻一扰的诡谲配合，而是“流泪者”放弃了攻击，倾尽全力，试图以自身之“悲”，来修补“微笑者”承受的伤害！一种难以言喻的、充满了悲剧和守护意味的韵律弥漫开来！
两股原本相互抵消或被针对性压制的声音，在这一刻因为守护而融合，产生了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单独或配合攻击的狂暴力量！仿佛两种极致而矛盾的情感（哀伤与守护）强行扭合在一起，彼此刺激、彼此放大，引发了更为恐怖的连锁反应！
轰隆——！！！！
一道混合了甜蜜、悲伤、疯狂、修补、毁灭等多种矛盾能量，压缩到极致而爆发的巨大音浪能量洪流，如同灭世海啸般凭空而生！以石像为中心，排山倒海地向着西方涌去！
首当其冲的就是距离最近的凌薇和莫离！凌薇刚刚催动本源施展绝招，正处在短暂的虚弱期；莫离亦是强弩之末。“噗！”两人同时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
紧随其后的是全力支撑防护的清玄！他布下的灵力护罩只坚持了不到一息便如蛋壳般碎裂！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他的胸口！道长闷哼一声，身体向后踉跄疾退，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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