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宴,乃宫中盛事。这一日,朱墙碧瓦的皇城仿佛都鲜活了几分,车马如龙,冠盖云集。
苏砚身着庄重的尚书官袍,牵着一身簇新湖蓝锦缎小袄裙的苏清和,随着引路内侍,缓步走在光可鉴人的宫道上。苏清和好奇地左右张望,琉璃瓦在日光下闪烁,汉白玉栏杆雕刻着繁复的祥云瑞兽,身着彩衣的宫娥步履轻盈,如同穿花蝴蝶。一切都透着极致的奢华与庄严。
她能感觉到暗处无数审视的目光,带着好奇、估量,或许还有不易察觉的轻蔑——一个五岁的尚书,在这遍地权贵的宫宴上,实在微不足道。
苏清和紧了紧父亲的手,小脸上适当地流露出几分怯生生的好奇,将那份属于女特种兵的锐利尽数收敛在纯真的眼眸深处。
宴设麟德殿。殿内金碧辉煌,熏香袅袅,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皇室宗亲、勋贵重臣依序而坐,言笑晏晏间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苏砚的位置不算最前,但也颇为靠前。他将苏清和安置在自己身侧的锦垫上,低声叮嘱:“乖乖坐着,想吃什么告诉爹爹。”
苏清和乖巧点头,一双大眼睛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她看到对面席位上,一个穿着绛紫团花袍、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的玉珏,眼神倨傲,身边围着几个赔笑的小内监。那是荣亲王独子,京城有名的小霸王,李弘。
她也看到斜对面一位珠光宝气的妃嫔,正笑着与身旁的命妇说话,眼神却时不时飘向主位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主位之上,凤冠霞帔的太后雍容华贵,皇帝与皇后分坐两侧,天威凛凛。
宴至中途,歌舞升平。轮到各家献寿礼,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引得阵阵惊叹。苏家准备的是一尊前朝孤品白玉观音,法相慈悲,雕工精湛,引得太后微微颔首。
就在这时,那荣亲王世子李弘似乎坐得腻了,眼珠子一转,落在了安安静静坐在苏砚身边的苏清和身上。他大概是觉得这粉团子似的小丫头好欺负,又或是想寻点乐子,竟拿起面前碟子里的一颗用来把玩的蜜渍金桔,手腕一抖,朝着苏清和的额头弹了过来!
那金桔虽小,裹着厚厚糖浆,分量不轻,若是打中,定然很疼。
事出突然,距离又近,连苏砚都来不及反应。
周围己有目光瞥见,却无人出声,大多带着看戏的意味。
苏清和正低头看着自己面前一盘刚上的、造型别致的荷花酥,似乎全然未觉危险临近。
就在那金桔即将触及她额前碎发的刹那——
她拿着银箸的小手,仿佛只是无意间抬起,想要去夹那块荷花酥。银箸的尖端,恰好在空中划过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精准无比地迎上了那颗飞来的金桔。
“叮。”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那颗来势汹汹的金桔,被银箸看似轻柔地一拨、一引,竟以更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原路折返!
“哎哟!”
只听对面一声痛呼,李弘捂着一边眼眶,痛得龇牙咧嘴。那颗金桔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眼眶上,糖浆黏糊糊地沾了一手。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大多数人甚至没看清怎么回事,只见到荣亲王世子突然捂着眼睛叫痛。
“弘儿!怎么了?”荣王妃惊呼。
李弘又痛又恼,指着苏清和,气急败坏地嚷道:“她!是她用果子砸我!”
一时间,不少目光都聚焦到了苏清和身上。
苏砚脸色一沉,正要开口。
却见苏清和茫然地抬起头,手里还拿着那双银箸,小嘴微张,看着对面指着自己、眼眶发红的李弘,又看看自己面前完好无损的荷花酥,眼圈瞬间就红了,比李弘还委屈。
她小嘴一扁,带着哭腔,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附近几桌听清:
“爹爹……那个哥哥为什么指着我?清和……清和只是在吃点心呀……他的果子……是不是自己没拿稳,飞走了?”
她说着,还伸出小手指了指李弘面前空了一块的金桔碟子,逻辑清晰,表情无辜到了极点。
一个是被宠坏、素有恶名的小霸王,一个是粉雕玉琢、委屈得快掉金豆豆的五岁女娃,谁更可信,不言而喻。
周围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
荣王妃脸色一阵青白,想发作又找不到由头,难道要说自己儿子用果子砸人没砸成,反而把自己伤了?她只能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低斥:“闭嘴!还不坐下!丢人现眼!”
李弘气得哇哇大叫,却被母亲死死按住。
苏砚将女儿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平静地看向荣亲王方向,淡淡道:“小儿顽劣,世子受惊了。” 语气不卑不亢,却将“顽劣”的帽子轻轻巧巧还了回去。
高坐主位的太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苏清和趴在父亲怀里,小脸埋着,肩膀还在一耸一耸,仿佛还在后怕。只有紧挨着她的苏砚能感觉到,怀里的小身子,根本没有丝毫颤抖。
经此一遭,投向苏家席位的目光,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探究。这位苏尚书家的小女儿,似乎……并不简单。
宴饮继续。
轮到各家年幼的子弟上前为太后献祝寿词,或展示些才艺,博太后一笑。这也是各家暗中较劲,展示子弟风范的时候。
苏清和安静地看着,有背诗背得磕磕绊绊的,有写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也有表演剑舞赢得满堂彩的。
轮到李弘时,他大约是憋着气,想要挽回颜面,竟主动提出要表演一套拳法。只见他虎虎生风地打了一套不知名的拳术,架势倒是摆得足,可惜下盘虚浮,气息不稳,明眼人都看得出花架子居多。
打完收势,他颇为自得地昂起头。
太后笑了笑,勉励了几句。
李弘目光一转,又落回苏清和身上,带着挑衅:“苏尚书家的小妹妹坐在那里半天了,不知可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也让太后娘娘和诸位乐一乐?”
这话就有些刻薄了,逼一个五岁女娃当众表演。
苏砚眉头微蹙。
苏清和却从父亲怀里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睛却亮晶晶的。她看了看李弘,又看了看太后,然后从小荷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块用干净帕子包着的、有些压扁了的芙蓉糕。
她捧着那块其貌不扬的糕点,迈着小短腿,走到殿中,在太后座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软糯清澈: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清和不会背诗,也不会打拳。这是清和最喜欢吃的芙蓉糕,出来的时候偷偷藏的,想留给娘娘尝一尝。希望娘娘吃了,每天都像清和吃到甜甜的糕点一样,开开心心的。”
她举着那块压扁的、甚至有点掉渣的芙蓉糕,小脸上是全然的真诚和分享的快乐,毫无谄媚,只有孩童最纯粹的祝福。
满殿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捧着廉价糕点、眼神纯净的小女孩。
高高在上的太后,看着那双不染尘埃的眼睛,和那块与这满殿珍宝格格不入的芙蓉糕,威严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真切而温暖的笑容。她甚至微微倾身,亲手接过了那块糕点,温和道:“好孩子,你有心了。这心意,比什么珍宝都贵重。”
她当真拿起那芙蓉糕,小小地咬了一口,点头赞道:“嗯,确实很甜。”
这一刻,什么珠玉宝石,什么锦绣文章,仿佛都在这块小小的、压扁的芙蓉糕面前失去了颜色。
李弘那张挑衅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苏清和回到父亲身边,重新坐下,拿起自己那块完好的荷花酥,小口小口地吃起来,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苏砚看着女儿,心中百感交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这个女儿,拥有的不仅仅是惊人的力量或聪慧,更有一颗能于无声处听惊雷的七窍玲珑心。
宫宴散去时,夕阳将宫墙染成金红。
马车上,苏砚看着靠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些困倦的女儿,轻声问:“清和,今天害怕吗?”
苏清和迷迷糊糊地摇摇头,小声嘟囔:“有爹爹在,不怕……就是……宫里的点心,没有家里的好吃……”
苏砚失笑,将她搂得更紧些。
马车驶出宫门,将那座繁华与危机并存的皇城抛在身后。苏砚知道,经此一行,苏家八小姐苏清和的名字,怕是很快就要在某些圈子里传开了。
而他这个女儿,也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无论外面是风是雨,她都有能力,护住自己,也护住她在意的人。
苏府温暖的灯光就在前方,那里有等她回家的哥哥们。苏清和靠在父亲怀里,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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