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解除后的日子，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涌动。
苏清和确实安分了不少，至少没再上演“孤身闯府”的戏码。她大部分时间都乖乖待在府里，顶多就是在自家后花园里“勘探地形”，或者拉着丫鬟们玩些改良版的“你追我赶”（美其名曰锻炼身体），把暖香坞闹得鸡飞狗跳之余，倒也显得生机勃勃。
苏砚观察了几日，见女儿虽依旧活泼得异于常“娃”，但总算没再捅出什么惊天娄子，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些许。只是，每当下朝回府，路过暖香坞，听到里面传来女儿中气十足的、指挥丫鬟“布阵”的小奶音时，他总会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同时在心里默念三遍“眼不见为净”。
这日午后，苏清和刚结束一场“军事演习”（即指挥春桃和夏荷用锦墩和绣绷搭建“堡垒”并成功“攻占”），正盘腿坐在廊下，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复习一些基础的战术符号。阳光暖融融的，晒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七哥苏清曜像只猴子似的从墙头翻了下来，落地无声，动作利落得让苏清和都暗自点头——这小子，身手倒是敏捷，是个当侦察兵的好苗子。
“小妹！小妹！”苏清曜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凑到她耳边，“老程头……不是，程老将军派人递话来了！”
苏清和眼皮都没抬，继续画着她的圈圈叉叉：“哦？又是约我去喝酪浆？”
“不是不是！”苏清曜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不是纸条，而是一个小巧的、用牛皮缝制的口袋，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却透着一股子利落劲儿。“他府上的亲兵送来的，说是给‘苏小将军’的‘军需’！”
苏清和这才来了兴趣，接过牛皮口袋。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银珠宝，也不是糕点零食，而是几块打磨得十分光滑、形状各异的木块，还有一柄做工极其精致、未开刃的迷你小匕首，匕首的鞘上刻着简单的云纹，握在手里大小正合适。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叠好的牛皮纸。展开一看，上面依旧是程霸天那力透纸背的字迹：
“小丫头，禁足期满，当勤加操练。此乃老夫亲手所削‘兵符’与‘短刃’，盼汝莫负‘小将军’之名。另，三日后西郊马场，有小子辈赛马切磋，热闹得很，若有兴趣，可来一观。（注：己与你父打过招呼）”
最后那句“己与你父打过招呼”，写得格外大，带着点洋洋自得的意味。
苏清和拿着那柄迷你又结实的小匕首，挥了挥，手感极佳。又摆弄了一下那几个木块，发现它们边缘有卡槽，可以互相拼接，似乎能组成某种简易的阵型或者器械模型。
这礼物，可真是送到她心坎里去了！比那些珠花首饰有意思多了！
“赛马？”苏清和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苏清曜。
苏清曜猛点头：“对！京里好些武将家的子弟都会去！听说还有几匹刚到的西域宝马！可神气了！”他搓着手，一脸向往，“爹居然同意了？程老将军面子这么大？”
苏清和心里明镜似的。她爹哪是给程霸天面子，分明是上次“纸条传书”后，默认了这种“可控”的往来。与其让她再偷偷摸摸搞出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还能维持住“大人之间打过招呼”的体面。
果然，晚膳时分，苏砚状似无意地提起：“三日后，为父与几位同僚要去西郊马场查验新到的军马，清珩、清曜，你二人随行为父长长见识。清和……若想去，便跟着你西哥七哥，务必谨言慎行，不得胡闹。”
柳氏有些担忧：“老爷，马场那边人多马杂，清和还小……”
苏砚打断她，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无妨，镇国公……也在，他会照看一二。” 说出这句话，苏砚自己都觉得牙酸。
苏清和立刻放下小勺子，声音清脆：“谢谢爹爹！清和最乖了！”
苏砚看着她那副“我保证不惹事”的无辜模样，眼角抽了抽，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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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西郊马场。
天高云淡，草场辽阔。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尘土的气息，夹杂着骏马的嘶鸣和少年们意气风发的呼喝声。
苏砚一身常服，与几位文官同僚坐在视野较好的凉棚下，看似在品茶交谈，目光却时不时扫向马场。苏清珩和苏清曜侍立在他身后，苏清曜更是伸长了脖子，兴奋地东张西望。
苏清和则被程霸天安排在离凉棚不远的一处树荫下，这里地势略高，既能看清整个马场，又相对清净。程霸天甚至还给她弄了个小马扎，面前的小几上摆着瓜果和——当然少不了——一碗冰镇酪浆。
程霸天本人穿着一身利落的骑射服，虽未披甲，但那股睥睨沙场的气势犹在。他也没去掺和那些小辈的赛马，就大刀金刀地坐在苏清和旁边，充当起了“解说”兼“保镖”。
“瞧见没？那个穿蓝衣、骑黑马的小子，是兵部刘侍郎家的，架势花里胡哨，下盘不稳，一看就是个银样镴枪头！”
“哦？那边红马那个呢？”苏清和捧场地问，小口喝着酪浆。
“那是我麾下骠骑将军的儿子，马术还行，就是性子太躁，沉不住气。”程霸天点评得毫不客气。
这时，场中一阵喧哗。几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马蹄翻飞，草屑西溅。少年们伏在马背上，呼喝扬鞭，竞争激烈。
苏清曜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下场去跑一圈。苏清和却看得微微蹙眉。
程霸天注意到她的表情，虎目一眯：“小丫头，看出什么了？”
苏清和指着场中一个为了抢内道，不断用马鞭干扰旁边骑手的华服少年，奶声奶气，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那样不对。赛马如对阵，抢占先机没错，但刻意阻挡、干扰他人，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而且容易出事。”
程霸天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这丫头，眼光毒辣！他早就看不惯那小子（某个侯爷家的嫡孙）仗着家世在赛马里耍阴招的做派。
果然，没过两圈，那华服少年再次故技重施，试图用马身去挤撞旁边一个骑着枣红马、看起来家境普通的瘦削少年。那枣红马受惊，猛地扬蹄，瘦削少年猝不及防，缰绳脱手，惊叫一声，整个人被颠得向后仰去，眼看就要被甩下马背！
“不好！”
凉棚下的苏砚等人也惊得站了起来。
场边一片惊呼。
电光火石之间，谁都没想到，那个坐在树荫下、捧着酪浆碗的小豆丁，动作比谁都快。
只见苏清和猛地放下碗，像只灵敏的小豹子般从马扎上弹起，几个箭步冲到场地边缘。她个子矮，视野受阻，但她凭借前世训练出的本能，迅速判断出枣红马受惊后的奔跑轨迹和那少年可能坠落的方位。
她捡起脚边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掂了掂，小胳膊奋力一甩！
那石子并非砸向马匹，而是精准地打在了枣红马前方半步的地面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正惊惶失措的枣红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地面溅起的小小尘土惊得再次扬蹄，动作却是一滞。就这短短一瞬的停滞，给了马背上那瘦削少年宝贵的反应时间，他死死抱住马脖子，勉强稳住了身形。旁边负责安全的马场护卫也及时冲了上去，拉住了枣红马的缰绳。
一场可能的惨剧，消弭于无形。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扔出石子、此刻正拍着手上灰尘的小不点身上。
程霸天第一个反应过来，洪钟般的笑声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好！扔得准！有急智！不愧是我看中的小丫头！”
苏清和淡定地走回树荫下，重新捧起她的酪浆碗，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赶走了一只苍蝇。
凉棚下，苏砚看着女儿，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既后怕于刚才的惊险，又震惊于女儿的反应速度和冷静，更……有种被程霸天那声“我看中的”给噎住的感觉。
那个扔石子的动作，那精准的判断，那远超年龄的镇定……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吗？
苏砚第一次，对自己这个“失而复得”后便格外不同的女儿，产生了深沉的、难以言说的探究。
而马场中，那个惊魂未定的瘦削少年被扶下马，他挣脱了旁人的搀扶，径首走到树荫下，对着苏清和，郑重地抱拳行了一礼，声音还有些发颤，却清晰无比：“在下韩凛，多谢……多谢小姐出手相助。”
苏清和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这个名叫韩凛的少年。他看起来约莫十一二岁，面容清秀，眼神却带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韧和……一丝落寞。
她摆了摆小胖手，语气老成：“举手之劳，下次小心点。”
程霸天看着韩凛，又看了看苏清和，虎目中光芒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府的马车上，苏砚异常沉默。苏清珩和苏清曜则围着妹妹，兴奋地追问她是怎么想到用石子吓唬马的。
苏清和打着哈欠，含糊道：“就……随便扔的呀。”
她靠在柔软的垫子上，闭上眼睛。今天这趟门，出得值。不仅看了赛马，喝了酪浆，还“活动”了一下筋骨，顺便……好像又让她爹那本就复杂的心里，添了更多琢磨不透的东西。
嗯，日子果然越来越有趣了。那个叫韩凛的少年，看起来也不像普通武将家的孩子呢……
车窗外的夕阳，将马车的身影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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