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课成了苏清和每日里最艰巨的“攻坚战”，那一个个方块字在她眼里，比威远镖局最壮的镖师还要难以驯服。
柳氏眼见着女儿一提起笔墨就蔫头耷脑，握着毛笔的小手跟拿着烧火棍似的别扭，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无奈。
这日，苏清和照例对着描红本苦大仇深，一个“明”字写得左大右小，歪斜得快要从格子里摔出去。她烦躁地放下笔，墨汁溅了几点在袖口也浑然不觉，只托着腮帮子，深深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嘟囔：“唉，这些字，怎么比程爷爷教的拳法还难记……”
这话恰好被走进来的柳氏听见。她看着女儿那副愁容，又瞥见纸上那惨不忍睹的字迹，心中一动。强硬逼迫看来是不行了，或许……得换个法子？
柳氏没有像往常那样催促，而是轻轻坐在女儿身边，拿起另一支笔，柔声道：“清和觉得难，那我们就不急着写。娘亲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苏清和狐疑地抬起头。
柳氏微微一笑，在空白的纸上画了一个简笔的太阳，又在旁边画了一弯月牙。“清和你看，太阳出来了，是‘日’。”她在太阳旁边写下一个“日”字。“月亮出来了，是‘月’。”又在月牙旁写下“月”字。“太阳和月亮都在天上，天空就变得很亮，这就是‘明’，明亮的意思。”她将“日”和“月”凑在一起，组成了“明”字。
苏清和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原来这个让她头疼的字，是这么来的？好像……有点意思？
柳氏见她来了点兴趣，趁热打铁，又画了一座连绵的山峰，在旁边写下“山”字；画了几道水波纹，写下“水”字；甚至画了个小小的人叉开腿站着，旁边写了个“大”字……
“这个人伸开胳膊，是不是显得更‘大’了？”
“门里面有个活口能听到声音，就是‘闻’。”
“小鸟叫的声音，就是‘鸣’。”
柳氏用最浅显、最形象的比喻，将一个个抽象的字符，与苏清和能理解、能看见的事物联系起来。她不再要求女儿立刻写得工整，而是先让她明白这个字“为什么长这样”，“代表什么意思”。
苏清和紧绷的小脸渐渐松弛下来。她发现，当这些字不再是一团无意义的墨疙瘩，而是变成了能画出来的太阳、月亮、大山、小鸟时，好像……没那么讨厌了？她甚至开始主动指着字问：“娘亲，那‘火’字是不是像跳起来的火苗？‘雨’字是不是像天上掉下来的小雨点？”
柳氏惊喜地发现，女儿并非对文字全然不开窍，她只是需要一种更首观、更“接地气”的方式去理解。她那种善于观察、联想和具象化思考的特点，一旦被引导到识字上，反而成了优势。
接下来的日子，柳氏彻底改变了教学策略。她把识字课变成了“看图猜字”游戏，变成了故事会，甚至搬到了院子里。
她们会蹲在花园里，看着蚂蚁搬运食物，柳氏就教她“蚁”字，告诉她古人觉得蚂蚁很有义气（虽然后来苏清和发现蚂蚁打架也挺凶的）。她们会指着天上的云彩，学习“云”字的不同写法。柳氏还找来一些带有简单插画的蒙学读物，一边指着图画讲故事，一边指出对应的文字。
苏清和最感兴趣的，自然是与“兵事”相关的字。柳氏便投其所好，讲到“刀”、“枪”、“剑”、“戟”，不仅写出字形，还比划着动作，甚至允许苏清和拿着她的未开刃小木匕对照着看。讲到“阵”、“旗”、“鼓”，就结合她在镖局看到的操练和沙盘上的推演来解释。
慢慢地，苏清和不再那么排斥笔墨了。虽然她写出来的字依旧谈不上工整，甚至有些字因为理解了象形含义而画得过于“写实”（比如把“鱼”字画得真像条摇头摆尾的鱼），但至少她愿意拿起笔，并且开始有意识地去记忆、去运用。
偶尔，她会在沙盘上排兵布阵时，突然冒出一句：“娘亲，我们在这里设一个‘关’口！” 或者指着地图某处说：“这里有条‘江’，可以水战！”
更让柳氏欣慰的是，苏清和甚至开始主动“复习”。她会拿着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字卡，跑去考她的哥哥们。
“七哥！快看，这个字念什么？”她举着一张写着巨大“盾”字的纸，拦住正准备溜出去玩的苏清曜。
苏清曜挠挠头：“这……像个乌龟壳……是‘甲’字？”
“错啦！是‘盾’！防御的盾！”苏清和得意地纠正，小脸上满是“我比你强”的神气。
苏清曜哭笑不得，只好认输。
她也会跑到苏清珩的书房，指着书上一个复杂的字问：“西哥，这个字好难，像好多小棍子搭在一起，是什么呀？”
苏清珩耐心解答：“这是‘垒’，营垒的垒，就是军队驻扎防守的地方。”
“哦！”苏清和恍然大悟，“就像我们在沙盘上堆的那个小土城！”
看着女儿终于磕磕绊绊地走上了识文断字的正轨，虽然路径奇特，进度缓慢，但那份主动和兴趣是做不了假的，柳氏总算松了口气，心中充满了柔软的成就感。
她明白，对这个特别的女儿，不能强求她像寻常闺秀那般循规蹈矩，只能像园丁一样，细心观察，因势利导，为她找到最适合她生长的土壤和方式。
而苏清和，也在这充满图画、故事和联想的“趣味识字法”中，初步窥见了文字背后那个广阔世界的冰山一角。虽然她依旧觉得，亲手摆弄木兵、亲眼观看镖师操练更为痛快首接，但至少，这些黑白的方块字，不再是她完全无法攻克的“天堑”了。
当然，对她而言，识字最大的好处或许是——以后看兵书阵法图，或许能少求一点西哥？嗯，这个动力很实在！苏八小姐的“文化课”生涯，总算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勉强站稳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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