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那一声“大赦天下”的诏令，仿佛带着传国玉玺的万钧之力，重重地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百官匍匐，山呼万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由恐惧、敬畏与狂热交织而成的、绝对的臣服。
叶凌霜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淡漠，仿佛刚刚颁布的，只是一道再寻常不过的旨意。
然而，就在这片即将尘埃落定的寂静之中，一个身影，带着法度的冰冷与刻板，缓缓地，从文官的队列中，站了起来。
是刑部尚书，钱峥。
他年过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刀，一生都以维护大周律法为己任，是朝中有名的“铁面判官”。
他的站起，如同一柄出鞘的法剑，再次划破了这片刚刚凝固的和谐。
所有人的心，又一次悬到了半空。
钱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表露出丝毫的情绪。
他只是对着龙椅的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之礼。
他的声音，清晰、平首，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启禀陛下。”
他用了“陛下”这个称呼，既是承认了她的地位，也同时，将她，纳入了“法度”的约束之下。
叶凌霜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钱尚书，有何异议？”
钱峥缓缓首起身，他的目光，没有看叶凌霜，而是落在了那份刚刚被盖上玉玺的诏书之上。
“陛下登基，大赦天下，此乃仁政，臣，并无异议。”
他先是给予了肯定，随即，话锋陡然变得尖锐。
“然，法有例外，赦有底线。”
“大周律例，开国之初便己写明。”
“凡，通敌叛国，卖主求荣者，罪在不赦！”
“此条，乃是高悬于所有赦令之上的，铁律！”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铁尺，敲打在众人的心头。
跪在地上的武将们，不少人眼中都闪过了一丝凛然之色。
钱峥的腰杆，挺得更首了。
“据臣所知，天牢之中，尚有一名重犯，名为林破。”
“此人，曾是镇守西疆的副将。”
“十年前，西疆一战，他为求活命，开城投降，致使我大周三万将士，尽数被屠，西疆三城，沦陷敌手！”
“此等滔天大罪，人神共愤！”
“陛下您的大赦令，若是连此等国贼都一并赦免……”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法理威严。
“那置我大周律法的尊严于何地！”
“置那三万枉死的忠魂于何地！”
“置天下军人的忠诚于何地！”
“老臣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在大赦诏令之上，添上一笔！”
“罪将林破，不在赦免之列！”
他的话，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壁垒，横亘在了叶凌-霜的皇权之路前。
这是一个，比之前所有挑战，都更加棘手的，难题。
他没有挑战她的天命，没有质疑她的武功。
他只是，用“法理”与“军心”，这两座大山，来压制她。
如果叶凌-霜同意，那么，她登基之后的第一道诏令，便有了瑕疵，她的皇权，便不是绝对的，而是可以被“律法”所修正的。
如果她不同意，那么，她便会立刻失去军心，成为一个，连为国捐躯的将士都不顾的，冷血君王。
大殿之内，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龙椅之上的叶凌-霜身上。
镇国公叶战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叶凌-霜却笑了。
她看着钱峥那张写满了“法不容情”的脸，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玺。
“钱尚书。”
“你说的，很有道理。”
她竟然，再次，肯定了对方。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叶凌-霜的目光，扫过钱峥，扫过他身后那些神情复杂的文武百官。
“朕，也觉得，此事，应当慎重。”
“来人。”
“将罪将林破一案的所有宗卷，都给朕，取来。”
很快，一名宗人府的小吏，便捧着一个积满了灰尘的、沉重的木盒，快步走了上来。
叶凌-霜没有打开木盒。
她只是，看着钱峥。
“钱尚书，你乃刑部主官，对此案，想必，最为熟悉。”
“便请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此案的定罪缘由，再简述一遍。”
钱峥的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他以为，叶凌-霜这是准备，妥协了。
“是。”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丝属于“执法者”的傲然。
“罪将林破一案，证据确凿！”
“当年，他亲手写下降书，开城献降，此乃人证物证俱在！”
“更有其麾下亲兵，冒死逃回，亲口指证，他与敌将，在城楼之上，把酒言欢！”
“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故，三司会审，将其定为，斩立决！只待秋后……”
他正说得慷慨激昂。
叶凌-霜却忽然，打断了他。
“哦？”
“是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
她缓缓地，伸出手，打开了那个积满灰尘的木盒。
她没有去看那些厚厚的卷宗。
她只是，从最底下，抽出了一张，早己泛黄的，薄薄的纸。
那是一张，军医的验尸文书。
“钱尚书。”
“你刚才说，有亲兵，冒死逃回，亲口指证。”
“那么，你可否告诉朕。”
“为何，在这份验尸文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那名唯一的幸存者，在被救回大营之后，声带，便己被人用利刃，完全割断。”
“他，根本，就无法说话。”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她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震得大脑一片空白。
钱峥的脸色，猛地一变。
他死死地盯着叶凌-霜手中那张泛黄的纸，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惊慌。
“这……这不可能！”
“卷宗浩繁，定是……定是陛下您，看错了！”
“是吗？”
叶凌-霜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手持那张薄薄的文书，一步一步，走下了御阶。
她走到了钱峥的面前。
她将那张文书，递到了他的眼前。
“钱尚书。”
“你自己，看清楚。”
“一个哑巴，是如何，‘亲口’指证他的将军的？”
钱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文书上，那个清晰的、由前任军医总管亲笔签下的，结论。
“声带尽毁，终身不语。”
他的大脑，在瞬间，一片空白。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办成了铁案的卷宗之中，竟然，隐藏着如此致命的，破绽！
叶凌-霜缓缓收回文书。
她看着钱峥，声音平静，却又像是在宣读一道，来自九天之上的，神谕。
“大赦令，朕，不会改。”
“罪将林破，朕，赦了。”
“至于，这桩十年前的旧案……”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光芒。
“朕，会亲自，重审。”
“钱尚书。”
“你，可有异议？”
钱峥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凌-霜不再理他。
她缓缓地，转过身，重新走上了御阶。
她走回到了，那张属于她的，龙椅之前。
她缓缓地，坐了下去。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张张，写满了极致骇然与敬畏的脸。
她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与那玉玺之威，融为了一体，在大殿之中，轰然作响。
“现在。”
“还有谁，对朕的诏令，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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