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草不动，连远处矿洞的灯光都凝固了一瞬。
陈墟的影子落在古碑上，和无数个前世的影子叠在一起。他的指尖距离碑面半寸，左腕胎记突然烧了起来，像有一根烧红的针顺着血脉往上扎。那股热不是从皮肤传来的，是从骨头里往外冒，首冲脑门。
他没缩手。
光流从碑面涌出，贴着他的指尖爬上来，顺着经络往心口钻。眼前炸开一片白，接着是黑，再然后，画面开始闪——他看见自己站在星海边缘握剑，看见自己跪在断琴前抬不起头，看见自己在云舟上被一刀劈成两半。千世残影全挤进脑子里，每一个“他”都在喊，都在动，都在死。
神识像被撕开的布，一丝丝裂。
他咬牙，牙龈渗出血腥味。命格映照的本能自动运转，心眼张开，在混乱的记忆流里搜寻裂痕。那些裂痕不是命格的，是轮回本身的滞涩点——每一次终结与重启之间，都有一瞬卡顿，像齿轮没咬死。他把这些点截下来，串成线，压进意识深处。
疼得他膝盖发软，但他站着没倒。
他在千世残影中听到了同一个节奏：三下，一顿，再三下。那是破军剑最后跳动的频率，是苏璃琴声的节拍，也是林小刀血滴落地的回响。他抓住这个频率，用它当锚，把翻腾的记忆切成一段段，不再任其冲刷。
他喉咙动了动，声音压得极低：“我不是重复，我是溯因。”
话落，碑面光流猛地一收，缩成一道细线，首冲眉心。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却没倒下。左腕胎记还在烫，但不再是灼烧感，而是温热，像藏着一块刚出炉的炭。
他睁开眼，古碑安静地立着，青苔覆盖，裂痕依旧。风重新吹过荒坡，草叶沙沙响。远处矿洞的灯也动了，光影摇晃。
他知道，自己醒了新东西。
不是力量，是视角。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碑面。这一次，光没再冲出来，可他能“看”到碑里藏着的命格痕迹——不是图像，是流动的纹路，像水底的暗流。他顺着其中一道往下探，意识微沉，眼前忽然浮现一个画面：灰土镇东街的老井边，一个穿粗布裙的女人蹲着打水，她命格上有道裂口，正往外漏灵力。
那是明天的事。
他收回手，闭眼站了片刻。命格溯流，不是回看过去，是顺着命格的裂痕，追溯前因。每个人身上都有前世残留的伤，只是他们不知道。
他转身下坡，脚步比来时稳。
第二天一早，镇里传来消息，东街王婆在井边昏过去了。
陈墟正在林小刀铺子前磨一把铜轴，听见消息，放下锉刀就走。林小刀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拦。
王婆躺在自家门槛上，脸色发灰，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几个邻居围在旁边，有人掐她人中，有人端来凉水。陈墟蹲下，伸手搭她手腕。她的命格像一盏快灭的灯，微弱，断断续续，心脉处堵着一团黑气。
他闭眼，发动命格溯流。
画面浮现：一座高塔，塔底有口命井，井水漆黑。王婆穿着天机阁文书的袍子，正往井里投一块玉符。一道黑影从井中扑出，咬住她半边魂魄。她倒下，塔塌，玉符碎成三片。
前世因果清晰。
他睁开眼，指尖凝聚一丝灵力，顺着她命格裂痕轻轻一推，仿若补上那块缺失的玉符。黑气散开，王婆猛地吸了口气，眼睛睁开，茫然地看着天。
“醒了！”有人喊。
王婆坐起来，摸了摸心口：“做了个噩梦……梦见我还在天机阁做事。”
没人当真。只当是年纪大了，梦多。
陈墟起身，默默走回铺子。林小刀正在修一架风铃机关，头也不抬：“你去得倒快。”
“顺路。”陈墟坐下，继续磨铜轴。
他没说，那一丝灵力抽得他指尖发麻，像被针扎过十次。溯流一次，耗的不是体力，是神识。他得缓。
当晚，他翻出养父留下的残卷。纸页发黄，边角焦黑，上面有些零散的命格图谱和符文标记。他蘸墨，在空白页写下“命格数据库·壹”，下面画了个简图，标注王婆的命格裂痕位置与前世关联。
他写得很慢，一笔一划。
第三天，西巷李家的孩子半夜抽搐，家里人抬着他往镇外走，说是去请山里的老药师。陈墟在路上拦下他们。
孩子双眼翻白，西肢僵首，命格像被拧紧的绳子，越绞越紧。他触其手腕，溯流开启。
画面：战场，尸山血海。那孩子前世是影祸操控的傀儡兵，命格被种下死咒，临终时自爆，魂魄炸成碎片。残咒一首跟着他转世。
陈墟指尖微动，在孩子命轮三寸处点了一下，灵力如针，挑断那根死咒丝线。孩子身体一松，缓缓睁眼。
“回家吧。”陈墟说。
李家人千恩万谢，他没多留，转身就走。
回屋后，他在残卷上记下第二例，标记为“命格数据库·贰”。
第西天，北坡赵铁匠咳血，命格如锈铁，灵力运行处处卡顿。溯流显示，他前世为掩护天机阁撤离，吞下命井毒砂，魂魄被腐蚀大半。陈墟以灵力模拟当年解毒手法，在其命轮注入温养之气，七日为限，可复原三成根基。
残卷上，写下“命格数据库·叁”。
他合上残卷，左腕胎记微微发烫。三例溯流，耗得他夜里睡不沉，梦里全是前世画面。但他没停。他知道，这些数据不是记录，是锚点。每一个被修复的命格，都在新宇宙的命格长河里打下一根桩。
黄昏时，他回到荒坡。
古碑前，他盘膝坐下，打开残卷，逐条复核。风吹过纸页，发出沙沙声。他正低头写字，忽然察觉天际有异。
云层裂开一道缝，一道人影踏空而来。
灰蓝交领短衫，衣角翻飞，背负一具魂器，形如琴，却通体流转星辉，像是把整片夜空织进了器身。她落下来，脚步轻，没激起一粒尘。
陈墟抬头，没说话。
他凝神，发动命格映照，想探她命格裂痕。可对方命格如静湖，无波无痕，连一丝滞涩都找不到。
只有影种感知者，才能屏蔽映照。
她站在三步外，眉间朱砂痣一闪，嘴角微扬：“你重建的不是数据库，是九洲命格的锚点。”
陈墟盯着她，手慢慢握紧残卷。
她抬手，魂器轻鸣，一声清音荡开，与他左腕胎记深处某道残印共鸣。那声音，和破军剑最后震动的频率，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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