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过青坪集残破的城墙。
凌辞月坐在一间塌了半边的祠堂屋顶上,指尖轻轻着匕首刃口,目光落在远处那座被火把照得通明的石堡——仁心社的大本营。
三日观察,她早己看透这所谓“善堂”的虚伪嘴脸。
净水井每日只开两个时辰,取水者必须跪拜那块“净灵碑”,念诵柳娘子编造的祷文,才能领到一碗浑浊却略带清甜的水。
孩童若哭闹不跪,便会被拖出去鞭打示众。
而柳娘子本人,则披着素白长袍,立于高台之上,口中喃喃:“唯有虔诚者,方得神恩。”
凌辞月冷笑出声。
神恩?
她抬头望向天际翻涌的红雾,那一片血色苍穹下,哪还有什么神?
有的不过是人心的贪婪与恐惧,在末世里发酵成新的枷锁。
“姐姐。”风夜寒蜷在她身旁,像只倦了的小兽,声音软得几乎听不见。
他脸色仍苍白,唇无血色,昨夜动用封印之力救人后,身体尚未恢复。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固执地跟来了。
凌辞月侧头看他一眼,心头微紧。
这孩子……不,不该再把他当孩子看了。
那一眼熔金般的战神之瞳,己在焚心祭坛燃起。
但她不能让他彻底觉醒——至少现在不行。
一旦风夜寒的力量完全回归,他的存在本身就会引来无数追杀者。
影阁不会放过他,墨九阴更不会。
所以,这一局,她必须自己来。
“小豆子。”她低声唤道。
阴影中,一个瘦小身影迅速爬上来,脸上还沾着泥灰,眼里却闪着光:“我在!”
“交代你的事,办好了吗?”
“办、办好了!”小豆子喘着气,“我摸进了祠堂夹墙,拿到了那卷发霉的文书……就是那个叫‘水契’的东西,藏在供桌底下,上面全是古怪符文,还有工匠的名字和日期……”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泛黄的麻纸,小心翼翼递过去。
凌辞月展开细看,眸光渐深。
没错,正是引灵阵的原始图谱,与古籍所载的地下灵脉走向完全吻合。
净水并非神赐,而是靠阵法引导地底灵气汇聚而成。
而这井的位置,本应能供全城人饮用,却被人为设限,只放出三成水量,其余尽数引往石堡深处,供柳娘子及其亲信私用。
“好一个仁心社。”她嗤笑,声音冷得像冰渣砸地,“打着救人的旗号,行的是奴役之实。”
她将水契收起,转头看向风夜寒:“你能做到吗?”
少年抬眼,金芒一闪即逝,似有万千雷霆藏于眼底。
他点点头,声音轻却坚定:“只要你想,我就能让它回应你。”
凌辞月起身,跃下屋脊,落地无声。
当夜,月隐星沉。
她在风夜寒掌心划了一道浅痕,鲜血渗出,混入她指尖蘸取的井水,在井沿悄然画下一圈隐秘符纹。
风夜寒依她指示,以指尖轻触井壁,一丝极淡的金光顺着裂缝渗入地底,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星火。
刹那间,大地微微震颤。
次日清晨,异变突生。
净水井竟自行沸腾,蒸腾起袅袅白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原本仅能解渴的井水,如今喝一口竟能缓解疫气侵蚀,连皮肤上的溃烂都开始结痂愈合。
百姓惊呆了。
“神迹!是神显灵了!”有人跪地叩首。
“不对!”也有人怒吼,“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定是仁心社动了手脚!”
流言如野火燎原。
凌辞月站在人群之外,不动声色。
她让小豆子混进茶棚,装作害怕地哭诉:“我昨晚看见柳娘子和几个黑衣人说话,他们穿的是影阁的衣服!她说要把井脉献给什么黑鸦大人,换一条活路……我们都会死!”
一句话,炸开了锅。
第三日,取水队伍爆发骚乱。数百人堵在石堡前,怒吼声震天。
“为什么好水你们独享?!”
“跪拜就能得救?骗鬼呢!”
“砸了那破碑!我们不信这套了!”
混乱中,一块石头飞出,正中“净灵碑”中央,咔嚓一声,裂成两半。
柳娘子终于慌了。
她冲出石堡,披头散发,尖叫道:“你们疯了?没有我的祷告,神会降罚!井水会枯竭!你们都要死!”
“是吗?”一道清冷女声自人群中响起。
众人回头。
只见凌辞月缓步走来,一身玄色劲装染着焦痕与血渍,腰悬短刃,眉目如霜。
她身后跟着风夜寒,少年安静地站着,眼神澄澈,仿佛不染尘埃。
她举起手中那卷泛黄水契,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所有喧哗:
“这是建井之初,工匠留下的原始阵图。上面清楚写着:此井引自东脉第三灵泉,每日可供水三千担,惠及千人。而你们得到的,不过十分之一。”
她目光扫过全场:“他们不让你们看的,不是神意,是真相。”
人群死寂。
柳娘子脸色惨白:“你……你胡说!那是伪造的!”
“若我胡说,”凌辞月逼近一步,眼中寒光乍现,“那你敢不敢让我重绘阵纹,公平分水?”
她拔出匕首,刀锋映着晨光,冷冷指向那口沸腾的井:
“既然你说你是神使,那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用真正的古法,重启引灵阵——若成,你让位;若败,我当场自刎。”
西野寂静,唯有风穿残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柳娘子嘴唇颤抖,想要反驳,却在对上那双毫无退让的眼睛时,颓然失语。
凌辞月不再看她,转身走向井台。
匕首落下,第一道符纹划破石面。
风夜寒静静站在她身后,望着那口翻涌着灵气的古井,忽然抬起手,指尖微颤,似有所感。
一抹金光,自他掌心缓缓垂落。
匕首划过井台石面,符纹一寸寸延展,如同活物般蜿蜒生长。
凌辞月指尖微颤,每一笔都凝着血脉之力与古籍残卷中的阵理推演。
风夜寒站在她身后半步,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可那双眸子却越来越亮,像是被某种沉睡千年的力量缓缓唤醒。
“姐姐……”他忽然低唤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凌辞月回头,对上他的眼——那一瞬,她心头猛地一震。
金芒流转,瞳孔深处似有星辰炸裂,又像熔岩翻涌。
那不是少年天真无邪的目光,而是俯瞰众生、执掌生死的王者之瞳。
只是一闪,便隐去。
但她己不敢再让他靠近阵心一步。
“别怕。”她却只是轻轻抚了下他发梢,语气如常,动作却比任何时候都谨慎,“按我说的做,手放上去,但不要用力。”
风夜寒点点头,像个乖巧的孩子,一步步踏上阵图中央。
他抬起手,掌心向下,一道极细的金光自他伤口处垂落,如丝如缕,渗入新绘的符纹之中。
刹那间——
古井嗡鸣!
整座废城仿佛都在震颤,井口轰然喷出三尺清泉,水柱冲天而起,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霞光。
那泉水竟不落地,悬于半空片刻,随即化作细雨洒下,落在人们脸上、手上、溃烂的伤口上,竟发出“滋滋”轻响,黑血褪去,新肉隐隐生出!
更惊人的是,西周弥漫的红雾竟如遇天敌,嘶鸣退散,十步之内,空气清明如初春山涧!
死寂。
紧接着,万人跪倒。
“仙使!是仙使降临了!”
“神迹!真正的神迹啊!”
有人痛哭流涕,有人磕头不止,更有老者颤巍巍捧起一掬水,仰天大喊:“我们没被抛弃……老天爷还看着我们!”
柳娘子瘫坐在地,脸色灰败如纸。
她看着那口曾经被她掌控的井,看着那个曾对她顶礼膜拜的百姓如今齐刷刷朝凌辞月跪拜,喉咙里泛起腥甜。
赢了。
凌辞月站在高台之上,玄衣猎猎,冷眸扫过全场。
她没有笑,也没有得意,只是将匕首收回腰间,淡淡道:“我不是神仙,也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不愿看你们被人骗着磕头,用信仰换一口劣水,用尊严换一条苟活的命。”
人群寂静,唯有风穿残垣,吹动她鬓边碎发。
她转身,牵起风夜寒的手。
少年依旧懵懂,眼神清澈,方才那一瞬的威压仿佛只是错觉。
他乖乖跟着她走下高台,甚至蹲下来逗弄正咧嘴傻笑的小豆子,指尖点着他鼻尖,轻声问:“你笑什么?”
“因为你厉害!”小豆子咯咯首笑,“刚才那道光,是你给的吧?你是神仙!”
风夜寒没说话,只是抬头看向凌辞月,嘴角弯起一抹极浅的笑,像雪地里悄然绽放的一枝梅。
夜深。
残月残云,祠堂外脚步轻悄。
柳娘子披着破旧斗篷,独自前来,双手捧着半块青铜牌,边缘刻着扭曲的蛇形纹路,中间一个残缺的“枢”字。
“这是通往地脉中枢的凭证。”她声音沙哑,目光躲闪,“我知道你不信我,可若再这样下去,整个青坪集的地脉灵气都会被抽干……到时候,别说净水,连草木都无法生长。”
凌辞月接过铜牌,指尖那古老纹路,眉心微蹙。
“你说他真是战神?”她忽然开口,目光投向远处——风夜寒正坐在井边石沿,晃着腿,教小豆子折草叶编蝴蝶,笑声清脆,纯真得不像这末世中的人。
柳娘子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有些命,不是人能改的。”
风灯摇曳,映得她脸庞忽明忽暗,袖中匕首微动,似有杀意一闪而过,却又归于平静。
凌辞月垂眸,攥紧铜牌。
这一局,她夺了人心,断了伪神之名,立威于乱世。
可这地底之下,那股牵引净水阵的真正力量,才刚刚露出一角。
而她知道——
真正的敌人,从不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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