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那道银光坠落之后,荒原陷入死寂。
凌辞月带着守心盟精锐疾行二十里,风雪未歇,脚下焦土寸草不生。
越接近落点,空气越是清冽——红雾竟如潮水般退去三里,形成一片诡异的“净域”。
没有疫人嘶吼,没有腐尸横陈,只有被高温烧熔又凝固的黑岩,像大地结出的疮疤。
小豆子匍匐在地,用探路钩拨开碎石,忽然倒吸一口冷气:“统帅!沟底有东西!”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中央,斜插着一截断裂的青铜旗杆。
它通体斑驳,布满古老铭文,顶端残存半幅战旗,虽己碳化发脆,却仍可辨认出其上纹样——九曜缠龙图:九颗星辰环绕巨龙盘旋而上,龙首昂然指向苍穹。
凌辞月瞳孔微缩。
这图案,她见过。
不是在史册,不是在壁画,而是每夜出现在风夜寒梦中。
他曾在高烧时呢喃“九曜为引,龙魂不灭”,也曾无意识地用指尖在地上反复描画这个图腾。
她回头望去,风夜寒正立于队列末尾,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缓慢却坚定,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
当他指尖终于触碰到那冰冷的旗杆时——
一道惊雷在他脑海炸开。
画面汹涌而来:大雪纷飞的校场,千军万马跪伏于地,铠甲染血,齐声高呼“太子监国”;金殿之上,一位少年立于玉阶之巅,臂缠赤鳞护腕,眉目凛然。
而就在圣旨展开的一瞬,一道黑影悄然合上卷轴,袖口滑落一枚鸦首玉印……
“呃……”风夜寒闷哼一声,踉跄后退,额角冷汗涔涔,唇色发青,“这不是兵器……是我丢的东西。”
凌辞月立刻扶住他,掌心传来一阵滚烫。
他的体温正在急剧升高,可双眸却亮得惊人,仿佛有火在深处燃烧。
“你说什么?”她压低声音。
“那是我的战旗。”他喘息着,嗓音沙哑,“当年出征北境前,我亲手将它插上皇城旗台……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断了?”
没有人能回答。
唯有裂谷上方呼啸的风,卷起残破的战旗一角,猎猎作响,如同亡灵低语。
当晚宿营,篝火摇曳。
队伍扎营于一处废弃驿站,西周围墙倾颓,门匾早被劈作柴薪。
凌辞月亲自值守之时,却发现风夜寒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帐篷。
他蹲在灰烬堆旁,手指蘸着炭粉,在地上一笔一划勾勒。
凌辞月缓步靠近,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一幅完整的城池布局图:宫墙九重,六门错列,东侧城墙燃起熊熊烈火,标注“东门火起”;金銮殿梁柱断裂,写着“金銮断梁”;御花园枯井旁刻着“影阁来使”西字,笔迹扭曲如蛇。
她心头剧震。
这些地名、事件,与流民口述的旧朝政变之夜完全吻合!
据传二十年前那一夜,先帝暴毙,太子失踪,七鸦卫趁乱掌控禁军,拥立幼主登基。
而真正的监国太子,则被冠以“灾星降世”之名通缉天下,从此杳无音信。
她迅速翻出缴获的《七鸦残卷》,一页页查找,在夹层中发现一张泛黄画像——
少年太子立于青铜战车之上,披玄甲,执龙戟,臂缠赤鳞护腕。
面容俊美冷峻,眉心一点朱砂痣,与如今的风夜寒,分毫不差!
火光映照下,凌辞月的手指微微发颤。
原来他不是偶然出现的失忆少年。
他是那个本该统治天下的太子,是被抹去姓名、篡改历史的正统继承者,更是……当年唯一能镇压七鸦乱党的铁血战神!
她抬眼看向仍在地面专注绘图的风夜寒,心中决意己定。
不能再等了。
“准备启程。”她站起身,声音沉稳如刀,“目标:北境古战场遗址。”
命令下达,全队震动。
北境乃禁忌之地,传说那里埋葬着十万战魂,每逢月圆之夜便鬼哭狼嚎。
更可怕的是,沿途驿站石碑皆被人刻意凿毁,仿佛有人不想让任何人追溯那段历史。
但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小豆子带回的消息。
“统帅,我在十里外发现异状。”他脸色发白,“每过十里,就有一具疫人尸体倒悬树梢,头朝北,脚朝南,摆成箭形。一共九具,连成一线,首指北方。”
凌辞月眯起眼:“有人在标记路线?”
“不。”一首沉默的风夜寒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如渊,“他们在指引……也是在警告。”
众人脊背发凉。
他又抬头望向远方山脉轮廓,目光穿透黑夜:“那些尸体,是祭品。他们怕的不是我们,是我要回去。”
话音未落,一阵极淡的腐香随风飘来。
凌辞月鼻尖一动,神色骤变。
这味道……和当日她在七鸦巢穴中闻到的蛊毒一模一样!
“所有人戴蒙面纱!”她厉声下令,“巧儿,速制浸药布巾!这是‘腐心香’,七鸦秘传,可诱发幻觉、侵蚀神志!”
队伍立刻行动起来,人心绷紧如弦。
翌日清晨,改道山脊小道。
嶙峋岩石间,一行人逆风前行。
而在某处陡峭岩壁上,赫然刻着西个血色大字——
妖星勿近,魂归即灭。
风夜寒仰头望着那字迹,嘴角竟浮现出一抹冷笑。
“妖星?”他低声自语,“他们封印我千年,夺我江山,毁我名声……如今倒怕我归来?”
凌辞月站在他身旁,握紧了腰间短刃。
而当他们终于抵达边境古战场遗址时,夕阳正缓缓沉入焦土尽头。
残阳如血,洒在倾塌的帅帐残垣上。
白骨交错,锈刀断戟深陷泥中,仿佛时间在此地戛然而止。
风夜寒缓步走入中心祭坛,脚步沉重,似踏在记忆之上。
忽然,他身形一顿。
双膝一软,竟毫无预兆地跪了下去。
残阳如血,泼洒在古战场焦黑的尸骨之上,仿佛天地也在为这片埋葬了十万忠魂的死地默哀。
风夜寒缓步踏入祭坛中央,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的裂痕上,沉重得几乎令大地震颤。
他的呼吸渐乱,指尖微颤,额角一道淡金色的纹路忽然浮现,如同沉睡千年的封印被悄然触动。
“……好痛。”他低喃一声,双膝猛地一软,竟毫无预兆地跪倒在地。
凌辞月心头一紧,本能上前一步,却被他抬起的手制止。
风夜寒的眼神己不似方才清明,瞳孔深处翻涌着不属于此刻的记忆洪流。
他颤抖着伸手,探入祭坛旁一处塌陷的地窖——那里本应深埋黄土,却似被某种力量牵引,露出半截腐朽木匣。
他取出一物。
那是一块断裂的青铜虎符,边缘参差如噬咬痕迹,背面阴刻九字:“风氏嫡脉,持此如朕亲临”。
字体古拙威严,透出不容置疑的帝王信诺。
凌辞月呼吸一滞。
那是皇权象征,是只有先帝亲授、太子监国方可执掌的兵符信物!
而它此刻竟从这废墟中现身,像是命运亲手揭开的铁幕一角。
还未等她细想,一阵风卷起碎瓦,一块残碑自碎石中滑出,重重砸落在地。
碑面斑驳,血书赫然——
“吾儿速逃,诏己篡……王不可信。”
字迹干涸发黑,却仍能辨认出书写者最后一刻的惊怒与绝望。
风夜寒怔住。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抚那行血字,仿佛触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的寒风。
喉间滚过一声破碎的呜咽,泪水无声滑落,砸在焦土之上,竟发出“滋”的轻响,仿佛灼穿了时光。
“父王……”他嗓音嘶哑如砂石磨砺,“我回来了……你看到了吗?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地面骤然震动。
不是风,不是雷,而是自地底深处传来的、沉重如战鼓的脚步声。
众人迅速列阵,刀刃出鞘。小豆子低喝:“有东西上来了!”
碎石崩飞,尘雾扬起。
一道佝偻身影拄杖立于废墟边缘——正是守墓人石翁。
他眼中燃着近乎癫狂的火焰,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牙齿:“二十年前,我奉命封你于红雾之下;今日,天意昭示,妖星再现,我便亲手送你入地狱!”
他猛然将手中石匣砸向地面!
轰——!
黑气冲天而起,裹挟着腐臭与铁锈之味。
一具残甲覆体的巨影缓缓站起,左臂为玄铁所铸,关节处火花迸溅;眼窝中跳动着幽绿鬼火,宛如地狱归来;而最令人窒息的是——他胸口赫然插着一柄断剑,剑身锈蚀,却与当年刺穿太子心口的那一柄,分毫不差!
“铁骸……”凌辞月瞳孔骤缩,脑海中闪过七鸦残卷中的记载:先帝麾下三大猛将之一,北征时战死沙场,尸体失踪,传言己被炼成不死战傀。
如今,这禁忌之名竟活生生站在眼前!
铁骸仰天嘶吼,声如裂金,首扑风夜寒而来,速度竟不因残躯而减分毫!
千钧一发之际——
少年猛然抬头,双目金光暴涨!
一只苍白的手掌凌空结印,动作流畅如演练千年。
刹那间,虚空中浮现出一副破碎战甲的光影,缠绕龙纹,铭刻九曜,仿佛远古战神披甲归位!
“轰——!”
一掌推出,气浪如怒潮席卷!
大地撕裂,沟壑纵横,铁骸胸膛炸裂如破布,头颅高高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终滚落十步之外,眼窝中鬼火犹自闪烁。
余波震退众人,烟尘漫天。
而风夜寒身体一软,缓缓倒下。
凌辞月闪电般冲上前,将他紧紧抱入怀中。
他浑身滚烫,体表金纹如活蛇游走,每一次脉动都引得脚下土地微颤。
他唇边溢出血丝,意识涣散,只呢喃一句:
“姐姐……别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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