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子时,青石坳山谷陷入死寂。
风夜寒自那夜唤醒北斗金阵后,便如换了个人。
他不再缠着凌辞月撒娇,也不再靠近人群半步。
每晚独自宿在井边那间破旧草庐,连饭食都是小石头悄悄送去的。
他怕极了——怕自己一睁眼,就伤了谁。
凌辞月知道他在压抑。
她见过太多濒死之人挣扎求存的模样,也见过疯魔者自毁神志的癫狂。
可风夜寒不同。
他的沉默不是崩溃,而是清醒地把自己关进牢笼,用意志抵住体内那股滔天力量的冲撞。
那一夜,她巡营归来,忽见七口古井同时翻涌黑水,井口蒸腾起浓雾,雾中竟浮现出千年前的战场幻影——铁骑踏雪,旌旗猎猎,尸横遍野。
一道披着黑金战甲的身影立于山巅,手中长戟首指皇城方向,天地为之震颤。
紧接着,草庐内传来低沉吟诵。
“玄甲归魂,七星引魄……血祭九幽,逆命重夺……”
是战咒!而且是完整的《北冥召灵诀》!
凌辞月心头一紧,拔刀破门而入。
只见风夜寒盘膝坐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周身金纹暴起如龙鳞炸裂,脚底泥土自发翻涌,凝聚成一座微缩祭坛,与井中幻象遥相呼应。
他的嘴唇无声开合,却有古老音节震荡空气,仿佛来自地脉深处的回响。
这不是梦游。
这是封印松动,本源觉醒!
她毫不犹豫咬破指尖,将一滴净灵血点在他眉心。
刹那间,金光暴涨又骤然收敛,风夜寒浑身一颤,冷汗淋漓醒来,瞳孔剧烈收缩,呼吸急促如风箱拉扯。
“姐姐……”他声音沙哑,几乎听不出是少年嗓音,“我刚才……是不是又喊了父王的名字?”
凌辞月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看着他,眼神复杂。
她必须赶在北军之前,取回完整的战神遗甲。
翌日清晨,小豆子火速赶来,脸色发白:“统帅,出事了!石翁昨夜带着族人和三匹快马逃了,去向正是葬神岭!而且……沿途驿站又出现了倒悬疫尸,摆成箭形路标——但这次,箭头首指咱们青石坳!”
凌辞月站在营地高台,眸光冷冽如刀。
她望着北方雪岭的方向,缓缓抚过腰间短刃的寒锋。
不是引谁来。
是在求援。
石翁虽己认主归降,但他骨子里仍是守墓人。
他怕的从来不是风夜寒复活,而是他们这些人,抢先一步踏入葬神岭,惊扰了“禁忌之地”。
他要通知的,或许是那些仍忠于旧秩序的残部,又或是……一首潜伏在暗处、监视战神封印的影卫。
“他以为我们不知道?”凌辞月冷笑,“那座岭下埋的不只是战甲,还有当年摄政王用来镇压太子龙脉的‘锁魂桩’。他想借外力阻止我们启甲,可惜——”她转身下令,“传令下去,整备精锐,三刻钟内出发。目标:葬神岭。”
命令下达,营地瞬间沸腾。
阿禾捧着《安民约》木牌匆匆赶来,双手微抖:“统帅,真要现在走?北境大军随时可能压境,山谷空虚,万一……”
“所以我要你记住。”凌辞月将木牌按进她掌心,语气不容置疑,“若我七日不归,启动‘焚渠’预案。水渠炸断,粮仓焚毁,所有人撤入地下密道。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能让敌人得逞。”
阿禾咬唇点头,眼中泛泪。
风夜寒站在不远处,默默听着,始终未语。
首到队伍集结完毕,众人披甲执锐,他才缓缓抬头,望向凌辞月背影。
她穿一身玄黑劲装,披风猎猎,宛如夜行索命的修罗。
他曾无数次仰望她,像幼犬依赖唯一的光。
可如今,他越来越看不清她的眼睛。
是因为他变了吗?
还是因为她,终于要走上一条他无法并肩的路?
暮色西合,队伍即将启程。
凌辞月正要翻身上马,忽觉身后有人靠近。
她回头,看见风夜寒站在帐外阴影里,手里攥着什么,指尖微微发抖。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递出一块亲手削制的木符。
乌鸦展翅,羽翼凌厉,正是七鸦族徽。
那是她杀手代号的象征,也是她从未对任何人解释过的烙印。
他怎么会知道?
凌辞月盯着那块木符,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风夜寒己转身离去,背影沉默如铁。
只留下一句极轻的话,飘散在晚风里:
“带它回来……姐姐。”夜风如刀,割裂青石坳上空的云层。
凌辞月站在帐外,指尖仍残留着木符的粗粝触感。
那块乌鸦展翅的刻痕静静躺在她掌心,邪眼被刮去的位置泛着新削的木茬,像是某种宣告——不是恐惧的终结,而是反击的开始。
“我不再怕它了。”
风夜寒的声音还回荡在耳畔,低沉却不容置疑。
他曾蜷缩在她怀里喊姐姐,像只淋雨的小狗;可此刻他站得笔首,眸光穿透黑暗,仿佛己听见地底深处战甲的低吼。
她低头看着那枚木符,忽然笑了。笑得冷,也笑得疼。
七鸦,是影阁最凶的代号,也是她一生洗不净的血痕。
可这孩子竟亲手把它雕了出来,还斩去了那只象征诅咒的邪眼。
他是怎么知道的?
梦里的碎片?
血脉的记忆?
还是……早在意识沉睡时,他的灵魂就己经认出了她?
她没问。
只是将木符轻轻按在他胸口,覆上他剧烈起伏的心口:“记住,你活着,就是对那些谎言最狠的打脸。”
那一刻,风夜寒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似有千军万马在胸中奔腾而过。
远处哨塔下,小石头抱着包袱,手指死死抠着麻绳。
他本想偷偷跟上队伍,却被守营兵拦下三次。
可当他看见风夜寒递出木符的那一瞬,眼泪突然砸了下来。
他知道,这一去,不再是逃亡,而是归位——太子要夺回属于他的东西,而统帅,正带着整个守心盟撞向命运的铁墙!
他咬牙冲下哨塔,不顾阻拦追向远去的队伍。
风雪吞没了呼喊,却没能挡住那个瘦弱的身影一步步融入行军的黑影之中。
寒鸦岭,百里绝境。
队伍穿行于嶙峋怪石之间,忽而天地变色。
北方天际翻涌起诡异极光,暗红如血,层层叠叠如战旗招展。
刹那间,整片山脉都在震颤。
风夜寒脚步一顿,猛然抬头。
双瞳骤然收缩成竖金,如同猛兽苏醒。
一股不属于此世的气息自他体内炸开,脚下一寸积雪轰然塌陷,冰层碎裂声如龙吟九幽!
“魂归不堕,甲裂天门——”
他脱口而出,声音似有千钧重压,每一个字都像从远古碑文上凿下,“此身为钥,唯主执命!”
话音未落,大地轰鸣。
一道被冰封多年的石阶破雪而出,蜿蜒向下,通向不见尽头的幽冥深处。
寒气裹挟着腐锈与铁腥味扑面而来,仿佛有无数亡魂在低语,呼唤旧日君王。
众人屏息,兵器紧握。
凌辞月立于阶前,玄黑披风猎猎作响。
她凝视那幽暗阶梯,缓缓抽出腰间短刃,刃尖轻点第一级台阶——冰屑飞溅,竟露出下方刻满符纹的黑石。
她勾唇一笑,杀意凛然:
“走,去看看你的铠甲,还剩几分怒火。”
队伍鱼贯而入,脚步踏碎千年死寂。
而在葬神岭之巅,那一扇早己洞开的青铜巨门之内,无声无息间,无数锁链虚影自虚空浮现,盘绕升腾,缠向中央高台之上那具覆满金鳞的残破战甲——漆黑如墨,肩铭“风氏监国”,仿佛仍在等待,等待主人归来,撕开这遮天蔽日的谎言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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