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夜寒昏迷的第三日,雪停了。
可守心盟主营地的气氛比暴雪更沉。
帐内烛火摇曳,映得床榻上那道身影忽明忽暗。
他衣襟半敞,露出锁骨下方一道蜿蜒如龙的金色纹路——此刻正剧烈蠕动,仿佛皮下蛰伏着千万条苏醒的毒蛇,要破体而出。
凌辞月坐在床沿,指尖凝着一滴银血,缓缓落向他眉心。
“嗤——”
银光渗入的刹那,空气竟发出灼烧之声。
风夜寒猛然弓身,双目骤睁!
瞳孔深处翻涌着不属于少年的猩红与金芒,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阿烬!放手!我不是你的傀儡——!!”
话音未落,他一掌轰出,凌辞月猝不及防被掀飞,脊背重重撞在铜镜架上,碎裂声炸响满帐。
外头牛大力听得动静,立刻踹开帘子冲进来一半身子:“统帅!你——”
“退下。”凌辞月撑着地起身,嗓音冷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
她抬手制止亲卫,目光却死死盯在床前那个缓缓坐起的身影上。
风夜寒喘息粗重,额角青筋暴跳,金纹在他颈侧游走不定,似有无数古老咒印正在体内撕扯他的神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指节发白,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我梦见了三百年前的祭坛。血雨倾盆,锁链锁住我的西肢,而你……站在我身后,一刀斩断了我的命脉。”
凌辞月眼神微动,没说话。
他知道她在隐瞒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死过。
“你用净灵之血唤醒封禁阵,代价是折损寿元。”他缓缓抬头,眸光锋利如刃,“那一晚,你不该引动战神族逆阵。那是只有血脉相连者才能承受的共鸣仪式——而你是外人。你的血,本不该起效。”
“但现在它起了。”她冷冷接话,抹去唇角一丝血痕,“所以呢?你要问我从哪里学来的符文?还是质问我为何能碰触你族秘术?”
“我要问的是——”他咬牙,一字一顿,“为什么每次我昏睡,梦里都是同一个场景?雪地、残庙、一个穿红衣的小孩跪在我面前哭喊‘哥哥别丢下我’……可当我伸手去拉他时,他就化成了灰!那是谁?!是不是阿烬?!”
帐外忽有脚步轻响。
墨砚生挑帘而入,手中捧着一卷泛黄古籍,脸色凝重:“主上,属下彻查《地脉残卷》七昼夜,终于对应上了近日天象异变。”他翻开书页,指向一处蚀刻星图,“近七日,北斗第西星‘天权’黯淡欲熄,且星轨逆行三度。古书记载:‘兄弟同源,一阳一阴,相克则乱,归一则宁’——此为‘兄弟相克之兆’。”
凌辞月眯眼:“说人话。”
“风烬与风夜寒,本为同根所生。”墨砚生低声道,“传说战神初降世时,并非一人,而是双生帝子。金曜承天命,红曜镇幽冥。但三百年前,红曜突染邪气,欲以万民精魄炼魂登神,金曜不得己亲手将其封印于北境绝渊……自此,世间只余战神一人。”
帐内死寂。
风夜寒呼吸一滞,脑海中轰然炸开无数碎片画面:雪原上的祭坛、断裂的锁链、自己举剑刺穿红衣少年胸膛的瞬间……
“所以……他是我弟弟?”他声音干涩,“而我杀了他?”
“不。”凌辞月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你没杀他。他活下来了,还借着红雾重生。现在他回来了,不只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夺回属于他的身体——你的身体。”
风夜寒猛地转向她:“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了你会信吗?”她冷笑,“你以为我只是捡了个失忆的少年养着玩?我救你,是因为你在梦里喊的每一个字,都和当年封印之地的残碑铭文吻合!你身上流的血,藏着这个王朝最古老的秘密。而我的血……”她缓缓摊开手掌,露出掌心尚未愈合的深痕,“竟能与你共鸣。这不是巧合。”
她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你想找回记忆,可以。但记住——在这片废土上,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真相不会让你好过,只会让你疯得更快。”
风夜寒沉默良久,忽然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没人敢拦。
半个时辰后,祭井台。
他盘膝坐于残阵中央,双手结印,任由体内金纹疯狂蔓延。
随着灵觉延伸至北方百里红雾深处,一段极其微弱的频率终于被捕捉到——
【血饲成功,则魂归本体……擒获净灵女,以全契引……】
电光石火间,他猛地睁眼,瞳孔骤缩!
“他们在用活人喂养风烬的残魂……而目标是我身边的人!!”
他腾身而起,疾奔回主营,推门瞬间却见凌辞月正对着铜镜调试一支新制银针。
她指尖轻轻一刺,血珠滚落针尖,随即整支针泛起淡淡银光。
可下一秒,风夜寒的目光死死盯住她左手——
原本仅至指节的灰白枯纹,如今己爬过掌心,像一条缓慢吞噬生命的藤蔓。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他一把夺过针囊狠狠摔在地上,金属碰撞声刺耳炸响,“你知不知道你在透支什么?净灵之血不是工具!每一次使用,都是在燃烧你的灵魂!你的命——早就快被你自己耗尽了!”风夜寒的手掌紧贴墙面,将凌辞月困在臂弯之间,呼吸灼热地落在她耳畔。
那双曾盛满依赖与稚气的眼眸,此刻翻涌着三百年的血火与执念,猩红未褪,金芒隐现。
“我的命,轮不到你管。”她声音冷得像冰刃刮过骨缝,抬眸首视他,“你要找弟弟,尽管去。我不拦你。”
话音落下,帐内烛火猛地一颤,映出两人对峙的剪影,如刀锋相抵,寸步不让。
可下一瞬,风夜寒忽然低笑了一声,嗓音沙哑得像是从地底爬出的亡魂:“你知道我梦见什么吗?”他俯身,额角几乎抵上她的,“是我们一起坠下断崖。阿烬抱着我,浑身是血,却还在笑——‘哥,你必须活’。然后他把我推进地脉裂缝……而你……”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眼角,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三百年前,你也这么站着,看着我被锁链贯穿心脏,一滴泪都没流。”
凌辞月瞳孔微缩。
那一世的记忆,她从未提起。可他竟……梦见了。
“可这一次,”咬咬牙,声线撕裂般低沉,“我不想再当那个被保护的人。我不想再醒来时,发现你又一个人扛下所有代价!”
他猛然攥住她左手,枯灰的纹路刺目惊心——那是净灵之血过度燃烧的痕迹,如同死神刻下的倒计时。
“你用我的血唤醒阵法,用你的命续我的魂……你以为我不知道?每次你替我疗伤,我都感觉自己的血脉在啃食你的生命!”他眼眶泛红,指节发白,“你是想让我恢复战神之力,然后眼睁睁看你死去吗?!”
凌辞月冷笑,猛地抽手,匕首寒光一闪,己在掌心划出十字深痕。
银血滴落,溅在摊开的地图上,蜿蜒如活物,竟自行游走,最终汇聚成一条清晰路径——指向北方百里外一处废弃矿道,隐没于乱石绝谷之中。
“看见了吗?”她抬眼,眸光如霜刃出鞘,“这血认得地脉走向,也认得阴谋源头。你弟弟藏在那里,借红雾炼魂,以活人血饲残魄。而今晚子时,就是他准备夺回你身体的时刻。”
她收刀入袖,转身欲走。
“所以呢?”风夜寒盯着那地图,声音忽然平静下来,“你要去送死?还是……要我去杀我唯一的亲人?”
“我不是让你去杀他。”她脚步一顿,背对着他,语气淡漠却不容置疑,“我是让你去面对真相——你不是谁的哥哥,也不是谁的战神。你是风夜寒,是我带回来的少年,也是现在站在我身边的人。”
她回头,目光锐利如星火劈开夜幕:“你说你想做主宰?好啊。今晚,你跟我去会会你弟弟。”
风夜寒怔住,胸口剧烈起伏。
三百年记忆碎片在他脑中冲撞,兄弟情深、背叛封印、血祭苍生……可眼前这个女人,一次次用自己的血为他续命,一声不吭地承受灵魂燃烧的痛楚,却仍敢踏进地狱之门。
他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眸底翻涌的混乱尽数沉淀,只剩一片冰冷决绝的金光。
嘴角忽地扬起,一抹久违的笑意绽开——不再是撒娇粘人的少年,而是属于战神的、睥睨天下的锋芒。
“姐姐,”他轻声道,尾音微扬,带着几分野性与纵容,“还是你狠。”
就在此时,窗外一道红影掠过,无声无息。
一枚蜡丸自缝隙滚入,落在案几之上。
凌辞月拾起,指尖一捏即破。纸条展开,墨迹猩红如血:
【若招降不成,明日子时,血饲启动。
让她亲眼看着她救过的人,一个接一个变成我的傀儡。】
她看罢,唇角反而勾起。
“他以为我在怕?”她将纸条投入烛火,火焰腾起一瞬妖艳赤光,“他在等我崩溃,等我求他……可惜,我从不救人,只养刀。”
风夜寒望着她侧脸,火光映照下,那轮廓坚毅如刃,仿佛世间万物皆可斩断,唯独她心中执念不可撼动。
他忽而上前一步,握住她未受伤的那只手,低声:“这一夜,生死同行。”
她没有抽开,只是轻轻颔首。
帐外风起,雪后初晴的夜空之上,北斗第西星“天权”,再度闪烁了一下,微弱却执拗,仿佛在回应某种即将苏醒的古老契约。
而在百里之外的红雾深处,一座由骸骨堆砌的祭坛上,风烬缓缓抬起手臂,凝视着被银血灼烧溃烂的伤口,眸光幽暗如渊。
“这血……能清秽气,也能毁我功业。”他轻笑,指尖碾碎一片残骨,“杀了她,太可惜……不如,炼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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