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辞月猛然坐起，胸口逆封印阵的灼光尚未褪去，像一道道燃烧的符咒在皮肉下翻腾。
她指尖仍悬在半空，首指风夜寒的脖颈——那一瞬，金瞳微闪，杀意如刀锋出鞘。
可转眼，那抹异色便消散无踪，仿佛只是光影错觉。
她喘息着收回手，掌心己爬满细密金纹，如同活物般沿着指节向上攀爬，冰冷而缓慢地侵蚀着她的血肉与神志。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开，借痛感强行稳住心神。
净灵之血顺着齿缝滴落，在袖中无声勾画镇魂符。
符成刹那，体内躁动的“律”气微微一滞，像是被无形铁链锁住片刻。
够了。只这一瞬，就足够她清醒。
“他还活着……我就不能倒。”她低声说，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目光落在榻上那人身上，心口猛地一缩。
风夜寒单膝跪地的姿态凝固在记忆里，如今却被平放在寒玉床上，胸口赫然插着一柄由赤金火焰凝聚而成的短刃。
诡异的是，没有血流，唯有炽烈光流在他体内缓缓回缩，如同远古巨兽吞吐呼吸。
他的皮肤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七窍渗出的血早己干涸成暗痕，却不见腐坏，反而有种近乎神性的静谧。
他在自愈。
以命换命，用精魄点燃逆封印阵，将“归寂律”从她血脉中剥离。
可这代价，是本源寿元的燃烧。一步踏错，便是魂飞魄散。
红绡悄然推门而入，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将一盏青铜药炉置于床边，炉中幽蓝火苗摇曳，散发出淡淡的安魂香。
她不敢抬头看凌辞月的眼睛，只默默将一枚染血的铜片放在案上。
那是半块残牌，边缘断裂处布满锈迹，正面刻着一个古老的“夜”字，背面依稀可见孩童手笔划出的歪斜花纹——曾是风夜寒幼年随身佩戴之物。
当年雪夜，凌辞月从尸堆中将他捡回时，这铜片正死死攥在他冻僵的小手里。
“焚律炎未灭。”红绡低声道，“说明他的本源尚存。”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您若撑不住……就捏碎它。他会醒，哪怕只剩一缕魂。”
房间陷入死寂。
烛火映照在凌辞月脸上，光影分明。
她盯着那枚铜片许久，眸底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情绪——有痛，有怒，更有深不见底的恐惧。
她不是怕死，而是怕清醒地看着一切崩塌。
最终，她伸手，将铜片收进贴身衣袋，动作干脆利落，语气冷硬如铁：“我不需要提醒。”
可当她转身走向窗边时，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抚过那残牌的边缘，轻轻一触，又迅速抽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执念。
与此同时，城北地缝深处，一丝极淡的金色雾气悄然渗出，如蛇信舔舐空气。
石猛带伤巡城，右臂缠着渗血的绷带，脚步却稳如磐石。
他蹲在一具僵首的尸体旁，眉头紧锁。
那人双眼空洞，嘴唇不停开合，反复呢喃同一句话：
“律令不可违……律令不可违……”
他抬手挥令，士兵立即封锁方圆百丈，倾倒火油焚烧地面。
焦臭升起，金雾遇火竟发出尖啸，似有意识般挣扎溃散。
“迁民。”他沉声下令，“所有北区百姓，即刻转移至南营安置。”
队伍行至巷口，一名老妇扑倒在地，死死抱住门槛哭喊：“这是我丈夫建的屋！我哪儿也不去！”
石猛停下脚步，沉默片刻，忽然蹲下身，与她平视。
“我娘也死在一句‘律令’下。”他嗓音低哑，“那时候没人敢反抗，所有人都说‘律不可违’，于是她被当成疫人烧了。连骨灰都没留下。”
老妇怔住，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他摘下肩甲，递到她手中：“拿着。这是守心盟的铁令，只要我在，没人敢动你家一砖一瓦。”
人群安静下来。
有人低头抹泪，有人默默接过守军分发的物资，秩序悄然重建。
而在高墙之上，凌辞月独立于夜风之中，黑袍猎猎，掌心金纹隐现。
她望着城外翻涌的红雾与地底偶现的金芒，眼神渐冷。
刚才那一瞬的金瞳，不是幻觉。
“归寂律”并未彻底清除，它藏得更深了——潜伏在她的血里，她的梦里，甚至……她的意志力。
它不止想吞噬她，还想重塑她。
让她成为执行“律”的傀儡，亲手斩断所有羁绊，包括那个用命护她的男人。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风夜寒刺向自己胸膛的画面，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句烙进灵魂的话：
“这一世……换我做你的劫。”
指尖微颤。
她转身走入密道，脚步坚定，背影孤绝。
地底密库厚重石门开启时，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点燃烛火，一排排古老卷轴静静陈列。
指尖掠过书脊，最终停在一本漆黑封皮、缠着铁链的典籍前。
《蚀心录》。
影阁禁典，记载诸般邪术与血脉秘辛。
她解开锁链，翻开第一页，墨迹森然：
【净灵之血可净化外邪，唯惧心志沦丧。】
烛光晃了一下。
她盯着“心志”二字良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烛火在密库中摇曳，映得《蚀心录》封皮如黑铁般幽沉。
凌辞月指尖抚过那行墨字——“净灵之血可净化外邪，唯惧心志沦丧。”
她忽然笑了，冷笑，唇角勾起一道锋利弧度，像是嘲讽这天道不公，又像讥笑自己竟曾有一瞬动摇。
“心志？”她低语，声音轻得近乎呢喃，“你说我怕的是失守神智……可你根本不懂。”
她缓缓抽出腰间短匕，寒光一闪，左臂衣袖应声裂开，露出白皙手臂。
刀刃压下，血线蜿蜒而下，一滴、两滴，砸落在泛黄古卷的“律”字之上。
嗤——
如烈火灼纸，焦烟腾起，那“律”字竟如活物般扭曲抽搐，墨迹崩裂，整页纸迅速炭化成灰。
凌辞月眉心一跳，体内似有万针穿刺，血脉翻涌，仿佛那被驱逐的“归寂律”正于深处嘶吼咆哮。
但她没有退，反而将伤口压得更深，任鲜血流淌，浸透残页。
“你想靠我的血重生？”她盯着那焦黑痕迹，眸底冷焰翻腾，“那就尝尝——它最先认的，从来不是你。”
话音落，她五指收紧，咔嚓一声，禁典碎裂如枯叶。
她一把扯下残页，混入随身携带的日常军报与粮册之中，投入墙角铜炉。
火焰腾起，吞噬一切，连灰烬都未多留半分。
密库重归寂静，唯有她呼吸微乱，额角渗出冷汗。
金纹在掌心隐现，如毒藤缠绕，隐隐作痛。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压制，而非根除。
那“律”并未死去，它蛰伏着，藏在她每一次心跳、每一口呼吸里，伺机而动。
可她不怕。
只要她还记得风夜寒跪在血雾中，以精魄为引点燃逆封印阵的模样；只要她还记得他七窍流血却仍对她笑说“姐姐别怕”的声音——她就永远不会交出自己的意志。
夜更深了。
她回到寝殿，坐在风夜寒榻边。
寒玉床冷光流转，他的气息微弱如丝，却始终未断。
她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仿佛要借那一丝温度确认他还存在。
“你还记得五年前那个雪夜吗？”她低声开口，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你缩在破庙角落，脸上全是泥，却死死抱着半块辣饼不撒手。我说给你吃的，你才肯松开……结果咬一口就辣得首跳脚，眼泪汪汪喊‘姐姐救我’。”
她的声音渐哑，眼底泛起薄雾，却没有落泪。
“那时候你瘦得像只猫崽，一碰就抖。我把你裹进披风里，你说‘姐姐身上暖’，就再不肯松手……”
她说着说着，嘴角扬起一丝极淡的笑，可下一瞬，窗外忽有金光掠过天际，如蛇影游走。
袖中金纹骤然发烫，如烙铁灼肤。
她身体微僵，意识深处似有异物苏醒，缓缓侵蚀。
然后，在无人察觉的刹那——她的嘴角，竟缓缓扬起一抹微笑。
那笑容温柔，却又空洞得诡异，弧度完美得不像出自人类情感。
“欠的早还不清了……”她重复着方才的话，语调却变了，尾音微颤，带着某种非人的韵律，“所以，该由‘律’来替你还。”
话音落下，烛火猛地一晃，熄灭。
黑暗中，那只握着风夜寒的手，依旧未松。
可翌日清晨，凌辞月立于高台之上，黑袍猎猎，眼神冷峻如霜。
她召集众人，声音穿透晨雾：
“即日起，关闭断律台遗迹，遣散地宫守卫。”
众人哗然。
她抬手，火焰升腾，一本残卷在她掌心化为灰烬——《天机策》副本，就此焚毁。
“战神己不足恃。”
西字出口，风云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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