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外公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我的脚下,像是灌满了铅,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随着我的靠近,那个静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也愈发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她很瘦,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宽大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那头本该如墨般乌黑亮丽的长发,此刻却夹杂着许多银丝,干枯而没有光泽,像是失去了生命的枯草。
十八年的岁月和苦难,在这位曾经名动帝都的天之骄女身上,刻下了何等残忍的烙印。
我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钢针狠狠扎着,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阿……阿晚……”
外公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从我身后传来。他想上前,双腿却像是不听使唤般,剧烈地颤抖着,竟是一步也迈不动。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似乎终于听到了声响。
她的身体微微一动,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
当她的脸,完全暴露在月光下的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瞬间静止了。
那是一张怎样苍白憔悴的脸。深深凹陷的眼窝,毫无血色的嘴唇,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蜡白。她的美丽,被岁月和病痛消磨殆尽,只剩下依稀可辨的、精致的轮廓。
但最让我心碎的,是她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空洞的、没有任何焦距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的琉璃,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看不到任何生命的光彩。
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我们,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疑惑,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我们不是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两团没有意义的空气。
顾振宏的话,在我脑海中回响——“她只是……只是精神状态不太好,有时候记不得事情了……”
不,这何止是记不得事情!
这分明是……连灵魂都被抽空了啊!
“妈妈……”我试探着,轻声唤道。我的声音因为哽咽而嘶哑,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她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用那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我。
“阿晚!我的女儿!我是爸爸啊!”外公再也支撑不住,他推开阿武的搀扶,踉跄着冲到轮椅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位在外面叱咤风云、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老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他抓着女儿枯瘦的手,贴在自己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阿晚,你看看爸爸……你看看我啊……”
然而,无论他如何哭喊,如何呼唤,沈晚的眼神,依旧是一片死寂的空茫。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绝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外公淹没。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我强忍着泪水,缓缓地蹲下身,与母亲平视。
我看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睛,努力地想要从那片荒芜中,寻找到一丝一毫熟悉的光亮。
“妈妈,”我再次开口,声音轻柔得像是一缕风,生怕惊扰了她,“我是安安……是您的女儿,顾安。”
我小心翼翼地,将脖子上那枚用红绳穿着的、早己被我体温捂热的血色龙佩,轻轻地取了下来。
这枚玉佩,是连接我们母女的唯一信物。
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我将龙佩缓缓地、轻轻地放进她那只冰凉的、摊开在膝盖上的手心里。
“您看,这是您留给我的。您说,等我长大了,就拿着它,去找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当那枚温润的血色龙佩,触碰到沈晚掌心的那一瞬间,她那一首毫无反应的身体,猛地一颤!
就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般!
她缓缓地低下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焦距,首首地落在了自己掌心的那枚玉佩上。
她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
“龙……龙佩……”
两个字,从她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含混不清地挤了出来!
虽然微弱,却像一道划破暗夜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外公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我也激动得浑身发抖,死死地盯着母亲的脸,不敢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沈晚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握紧那枚玉佩,却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她将玉佩紧紧地攥在手心,像是握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她的目光,越过外公,越过轮椅,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双原本空洞死寂的眼眸里,像是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开始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迷茫、困惑、挣扎、痛苦……
无数种情绪,在她眼中交织闪现。
最终,那片混沌的灰暗,被一点一点地撕开,一抹熟悉的、温柔的、带着无尽痛楚的光,从那眼底深处,缓缓地亮了起来。
她的视线,贪婪地描摹着我的眉眼,我的鼻子,我的嘴唇……
像是在确认一个失落了太久太久的梦。
“安……安……”
她再次开口,这一次,声音清晰了许多。
“我的……安安……”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她那双重新焕发生机的眼眸里,汹涌而出。
她伸出另一只颤抖的手,向我探来。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她的怀里,放声大哭!
“妈妈!妈妈!”
我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她那瘦弱到硌人的身体,感受着她那微弱却真实的心跳。十八年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尽情地宣泄出来。
原来,她没有忘记我。
原来,在这十八年暗无天日的囚禁里,在被药物侵蚀了神智的混沌中,她依然在心底最深处,为我保留了一份最纯粹的、属于母亲的记忆和爱。
而唤醒这一切的钥匙,就是这枚血色的龙佩。
“我的孩子……我的安安……”沈晚用那只枯瘦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她的泪水,滴落在我的发间,滚烫得灼人,“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啊……”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浓烈到化不开的愧疚与自责。
“不……不怪您……”我哭得泣不成声,在她怀里拼命地摇头,“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
外公跪在一旁,看着我们母女相拥而泣的场景,早己是泣不成声。
他伸出布满皱纹的大手,想要同时抱住我们母女,却又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重逢,只能将手悬在半空中,不住地颤抖。
这一刻,房间里没有了旁人,没有了仇恨。
只有失散了十八年的血脉亲情,在月光下,紧紧地、紧紧地交融在一起。
过了许久,我们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我扶着母亲,让她靠在轮椅的靠背上,然后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她的精神,似乎因为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显得有些疲惫,但她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我,那里面,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视和疼爱。
“安安……你长大了……长得真好看……”她伸出手,再次轻轻抚摸我的脸颊,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妈妈,您也很美。”我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重重地点头。
外公也终于缓过神来,他站起身,走到我们身边,看着沈晚,声音依旧哽咽:“阿晚,是爸爸没用,让你受苦了……”
沈晚的目光转向凌正,她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迷茫,似乎在努力辨认着什么。
“爸……爸?”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哎!是我!是爸爸!”凌正激动地连声应道。
沈晚看着他,眼中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她似乎想起了很多事,那些被药物尘封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地复苏。
“爸……顾振宏……他……”
提到这个名字,她的眼神里,瞬间迸发出刻骨的恨意!
“他是个魔鬼!他害死了我们的孩子……他……”
她的话,让我和外公都愣住了。
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安安不就在这里吗?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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