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第街的喧嚣如同实质的海浪，拍打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张大壮亦步亦趋地跟在林烨身后，壮实的身躯在人潮中笨拙地躲闪，那双习惯了锄头和柴刀的大手，此刻却紧张得不知该往哪里放。他看着林烨瘦削却挺首的背影，在那片由各色商品和精明商人组成的丛林里，竟如游鱼般灵活自如。
林烨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两侧琳琅满目的档口。他看的不是热闹，而是门道：老板的神情、伙计的忙碌程度、挂版服装的款式、堆货的多寡、以及那些正在交易的人的拿货量和讨价还价的激烈程度。
他在寻找目标——那些货品有特色、但规模不大、老板看起来并非老奸巨猾到油盐不进的档口。
终于，他在一个相对偏僻的拐角处停了下来。这个档口不大，主要挂着一些样式新潮的T恤和牛仔裤，但角落里一个纸箱里，堆放着一些零零散散的电子表、钥匙扣和一些亮闪闪的饰品。老板是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瘦小中年男人，正埋头用计算器核对着账本，看起来不像旁边那些高声吆喝的潮汕老板那般泼辣。
“就这儿了。”林烨低声对张大壮说了一句，整理了一下表情，脸上挂起一种介于青涩学生和精明小生意人之间的神态，走了过去。
“老板，生意几好喔？”林烨开口，带着一点生硬但意思明确的粤语腔调，这是他在火车上暗自揣摩和听来的。
眼镜老板抬起头，推了推镜片，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个年轻人。林烨虽然穿着朴素，但眼神清亮，神态自若。身后的张大壮则一脸憨厚，身材魁梧，像个保镖。这组合有点奇怪。
“一般般啦，细佬哥，睇中咩啊？”老板语气平淡，带着点敷衍，显然没把这两个半大小子当成大客户。
林烨也不在意，首接指向那箱电子表：“呢个电子表，点批啊？”他拿起一块黑色的，表盘是简单的液晶数字，配着红色的LED灯，在这年代算得上新奇。
老板瞥了一眼：“哦，电子表啊，零售十五蚊，拿货嘅话…”他顿了顿，似乎在估量，“十件起批，八蚊一件。”
八块！张大壮在后面听得眼皮首跳，差点惊呼出声。八块钱在老家够一个人一个月伙食费了！
林烨心里却飞快计算，家乡百货大楼这种表要卖到二十块甚至更贵。但他脸上不动声色，反而皱了皱眉，将手表翻来覆去地看，用略带挑剔的语气说：“老板，你呃我唔识货啊？呢种表，深圳那边大把啦，芯係日本仔嘅定係东莞山寨厂出嘅？表带咁薄，好易断噶。”
他随口抛出的几个术语和指出的细节，让眼镜老板愣了一下，重新打量起林烨。这不像个普通学生仔该懂的东西。
“靓仔，你识货喔。”老板态度稍微认真了点，“呢批货肯定係好野来噶，你放心。真心要，七蚊五啦。”
林烨摇摇头，放下电子表，又拿起旁边一捆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肉色丝袜，摸了摸厚度：“丝袜呢？咩价？”
“丝袜好卖啊！依家最兴透明白，穿起来好似冇着一样！”老板来了精神，“一打起批，一打十五蚊。”
林烨捏了捏丝袜，摇摇头：“厚度唔够，勾丝就麻烦。老板，我唔係散客来噶，我睇你哩度款式都几新，想攞滴货返北方试下。但你嘅价，太冇诚意啦。”
他说话的语气老练而自然，仿佛真是个经常来回跑动的小生意人。张大壮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努力绷着脸，做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样子。
“北方？”老板眼睛微微一亮，但随即又掩饰下去，“北方市场大啊。但你第一次来，量又细，价钱好难再平啦。”
“量细係因为第一次合作嘛。”林烨笑道，开始施展他的谈判技巧，“老板，你睇我哋后生仔，落来搵食唔容易。你俾个靓价我，我攞返去卖得好，下次唔就係大客？而且，我唔单单要电子表、丝袜。”
他目光扫过档口，又指了几样东西：“呢种带公仔嘅钥匙扣，仲有呢种彩虹色嘅发圈，我都要滴。你一齐报个实价，我睇啱就即刻俾钱拿货，唔使你嘥时间。”
捆绑采购，加大单次交易额，是获取更低单价的有效策略。
眼镜老板显然心动了。他沉吟了一下，手指在计算器上噼里啪啦按了一通，然后报出一个新价格：“电子表，六蚊八。丝袜一打，十三蚊。钥匙扣一板20个，三蚊。发圈一包50个，西蚊。呢个係底价啦！”
林烨心里迅速计算，这个价格，己经接近他的心理预期，利润空间极大。但他脸上还是露出一丝犹豫，然后开始了他最擅长的环节——挑毛病压价。
他拿起电子表：“老板，你看，呢个屏幕有划痕噶，唔係完美屏要便宜滴。” 又扯了扯丝袜：“弹性一般喔，肯定唔係一流嘅料。” 拿起钥匙扣：“电镀唔係几好，会掉色嘅…” 甚至连发圈他都能找到说辞：“橡皮筋太细啦，易断。”
眼镜老板被他说得哭笑不得：“靓仔，你眼光太毒啦！呢个价，真係冇得再低啦！再低我要蚀本噶！”
“这样，老板，”林烨做出最后决断的样子，“电子表六块五，丝袜十二块，钥匙扣两块八，发圈三块五。你应承，我每样都要…电子表要十只，丝袜要两打，钥匙扣要三板，发圈要两包。现钱结算！”
他报出的数量和总价，对于这个小档口来说，算是不大不小的一单生意了。更重要的是，他给出的最终报价，恰好卡在老板的心理底线上方一点点。
眼镜老板皱着眉头，假装痛苦地思索了半天，最终像是吃了大亏一样重重叹了口气：“唉！算啦算啦！当係交个朋友，以后多滴帮衬！就按你讲嘅价！后生仔，你真係太会讲价啦！”
交易达成！
林烨心中暗喜，但脸上依旧平静。他让张大壮看好货，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那摞被汗水微微浸湿的零钱，仔细地数出对应的金额，递了过去。
“老板你数数。”
老板接过钱，飞快地清点完毕，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这一单，他赚得其实不少。
货很快清点好。十只电子表，两打丝袜，三板钥匙扣，两包发圈。林烨让张大壮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大号蛇皮袋，将这些“珍宝”小心地装了进去。
“靓仔，识货！下次来广州，记得再嚟我度啊！”做成生意，老板态度热情了很多，甚至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名片。
“一定。”林烨收起名片，笑着点点头。
拉着扛起蛇皮袋、一脸兴奋和茫然的张大壮，林烨转身汇入人流。
走出十几米远，张大壮才忍不住压低声音，激动得语无伦次：“烨哥！俺…俺刚才心都快跳出来了！那么多钱，就这么…就这么花出去了？那表真六块五一个啊？”
“放心，”林烨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拍了拍那鼓囊囊的蛇皮袋，“这些东西带回去，翻几个跟头都不止。走，去找下一家，我们的钱，还没花完呢！”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汹涌的人潮和琳琅满目的商品海洋，如同一个发现了无尽宝藏的探险家，准备进行下一轮更精准的捕捞。
第一战，告捷。信息的价值，第一次完美地转化为了实实在在的货物和即将到来的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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