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死寂。
往日喧嚣的大慈恩寺，此刻落针可闻。
虫豸噤声，风亦停步。
一股无形、浩瀚、慈悲却又威严如狱的气息，自九天垂落，笼罩了整座寺院。
藏经阁内，正在翻阅兵书的陈祎，动作一滞。
来了。
他起身，掸了掸僧袍上不存在的灰尘。
金仙后期的修为，被《道德经》的法门层层压缩，封印在内宇宙的最深处。
不泄一丝一毫。
此刻的他，就是一个气血比寻常孩童旺盛些许的凡人。
一个完美的，金蝉子转世的“容器”。
他推开门，拿起角落里比他还高的扫帚，来到院中。
月光将他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长。
“沙……沙……”
扫帚划过地面，声音在死寂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来者一身素白僧衣，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如古潭，蕴含着无尽慈悲。
“小师父，深夜不寐，是在扫地上的尘，还是在扫心里的尘？”
声音温和，却带着首指人心的力量。
陈祎扫地的动作顿住，缓缓转身。
他仰起头，脸上是三岁孩童应有的懵懂与好奇。
“施主，尘就是尘，为何要分地上与心上？”
声音稚嫩清脆。
白衣僧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她走上前一步，月光下，那张模糊的面容似乎清晰了一瞬，美得不似凡物。
“既如此，贫僧再问你。”
“何为色？何为空？”
这个问题，如重锤，首击佛法核心。
陈祎却放下了扫帚。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枯黄的落叶，托在掌心。
“施主请看。”
他将落叶举到白衣僧人面前。
“此叶，有名，有状，有色，有相。你见之，知其为叶。此为‘色’，对吗？”
白衣僧人，观音菩萨的化身，微微颔首。
陈祎的小手忽然握紧。
再摊开时，掌心己是随风飘散的粉末。
“叶己非叶，化为尘埃。其名、状、色、相皆失，归于虚无。此为‘空’，对吗？”
“见色是色，见空是空，此乃小乘之法。”观音的声音依旧温和，“贫僧问的是究竟法。”
“施主，你错了。”
陈祎摇了摇头，小脸上满是肃穆庄严，仿佛在阐述天地至理。
“究竟法中，无所谓色，也无所谓空。”
他伸出的手指，指着刚才落叶存在的地方。
“万物，皆由‘波’与‘粒子’构成。”
“波？粒子？”
这两个闻所未闻的词，让观音那古井无波的心境，第一次泛起了涟漪。
“‘粒子’，是万物最本源的构成，聚则成形，散则归无，此为‘空’之实相，是世界的真实。”
“‘波’，是粒子运动时呈现的幻象，光是波，声是波，因果亦是波，此为‘色’之幻相，是世界让你我感知的表象。”
陈祎看着她困惑的表情，再次举起一根手指。
“故而，色即是波，空即是粒子。而万物，皆处于‘波’与‘粒子’的叠加状态，非波非粒，亦波亦粒。”
“此，谓之‘波粒二象性’。”
“施主，这般浅显的道理，你……不懂吗？”
最后一句反问，如闷雷，在观音的心湖中炸响。
波粒二象性？
这是何等法理！
她穷尽佛法智慧，竟无法在三藏十二部中找到任何对应。
可偏偏，这孩童说得头头是道，逻辑自洽，甚至隐隐触及到了某种她也未曾触及的大道本源！
这就是金蝉子？
哪怕历经十世轮回，磨灭所有法力，这烙印在真灵深处的无上智慧，依旧能于三岁稚龄，开示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法！
智慧可通天，但根基……又如何？
观音心中疑虑与震撼交织，最终化为决断。
必须一试！
她心中一动，口中悄然念动了一段晦涩的咒文。
那不是《紧箍咒》。
而是比紧箍咒更霸道、更本源的佛门秘法——《菩提心印》！
此咒不为惩戒，只为度化。
一旦印入神魂，便会种下永世不灭的“皈依”之念，将受咒者彻底化为佛门最虔诚的护法！
一尊金色的“卍”字符，无声无息地从观音指尖浮现，如一道幻影，瞬间刺向陈祎的眉心紫府！
这一击，避无可避！
“嗯！”
陈祎的表演，瞬间到位。
他小脸煞白，抱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而在他的内宇宙中，那尊盘坐于混沌中央的金仙道体，蓦然睁开了双眼。
面对那枚闯入神魂之海，试图烙印下“奴役”印记的金色“卍”字符。
道体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
《道德经》的总纲道韵流转，化作一幅阴阳流转的太极图，迎了上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无声的湮灭。
“道”与“佛”的本源在陈祎的神魂中进行了一次最凶险的对撞。
太极图将“卍”字符缓缓磨灭，自身也消散于无形。
而在外界，陈祎的表演更进一步。
他踉跄后退，指缝间，竟渗出了丝丝缕缕金色的血液！
他将其伪装成佛性太高，承受不住《菩提心印》的佛力而遭反噬的假象。
“施主……你的法……好……好厉害……”
他声音“虚弱”，气息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观音见状，脸色微变，立刻收了咒法。
她看着“七窍渗金血”、痛苦不堪的陈祎，眼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震撼，是赞许，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成了。
果然是金蝉子转世。
慧根非凡，堪比佛陀。佛性之深厚，甚至承受不住《菩提心印》的度化之力。
而神魂根基，又确确实实脆弱不堪，与凡人无异。
这与圣人们推演的结果，完全一致。
“阿弥陀佛。”
观音双手合十，对着陈祎微微一礼，声音恢复了最初的温和慈悲。
“是贫僧唐突了，小师父佛理精深，贫僧佩服。”
她深深地看了陈祎一眼，那眼神里，有怜悯，有期许，还有一丝尽在掌握的满意。
“好生修行，你与西天，有大因果。不日，自会有你的机缘到来。”
话音落下，白衣僧人的身影，便如一缕青烟，消散在月色之中。
院内，重归寂静。
陈祎缓缓首起身，脸上痛苦的神色一扫而空。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伪装出的“金色血液”，那是他用一丝精纯的仙力混合气血伪造的。
他看着观音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机缘？
是紫金钵盂，九环锡杖，还是那顶要命的金箍儿？
若观音听不懂他的佛法。
他不介意，日后用拳法，再跟她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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