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一盏温热的碧螺春,看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在初秋的阳光下,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娘亲坐在我对面,手里拿着针线篮子,却半天没动一针,一双温柔的眸子时不时地瞟向府门的方向,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忧虑。
“清言,你说……你二哥他这次,真的能成吗?”她轻声问我,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生怕一语成谶。
我放下茶盏,朝她安抚地笑了笑:“娘,您放宽心。我不是都说了么,二哥铺子里的‘漏财’之局己破,‘迎客’之势己成。时辰一到,必有转机。”
娘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眉间的愁绪却未散去多少。
也难怪她担心。我那个热血冲动、一心想在商贾之道上闯出名堂的二哥苏清泽,前些日子几乎赔光了全副身家。他盘下的那间位于京城最繁华朱雀大街的绸缎庄,位置绝佳,货品上乘,偏偏门可罗雀,每日的流水连付伙计的工钱都不够。
二哥愁得满嘴起泡,夜夜难眠。爹爹身为礼部侍郎,最是爱惜颜面,见儿子这般不争气,气得要将他关进家祠。
是我,在苏家上下乱成一团时,站了出来。
我告诉他们,二哥的铺子不是经营不善,而是风水上犯了“穿堂煞”,门对后窗,财气刚进门就溜走了,根本聚不住。我又让他按照我画的图纸,在铺子中央添了一座紫檀木的八宝瑞兽屏风,挡住煞气,又在财位上摆了一盆水养的富贵竹,催旺财运。
这番举动,在当时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我虽是苏家嫡女,自幼备受宠爱,可谁都知道,我这身子骨自小就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大部分时间都在闺房里静养。除了大哥偶尔教我识些字,我几乎就是个不通世务的娇小姐。
突然之间,我竟开口大谈风水玄学,爹娘和大哥的第一反应不是信我,而是担心我是不是病得更重,脑子都烧糊涂了。
只有被逼到绝路的二哥,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信将疑地照我说的去做了。
这几日,整个苏府的气氛都有些凝重。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都在等着看结果。若是成了,皆大欢喜;若是不成,我这个小女儿家的胡闹,恐怕要让我爹爹在同僚面前更抬不起头了。
我心里却稳如泰山。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己非昨日的我。半月前一场高烧,带走了那个怯懦多病的苏清言,换来了我这个带着一身玄学传承和千年记忆的灵魂。
对这个视我如珠如宝的家庭,我心中充满了暖意。帮二哥,是我融入这个家的第一步,也是为了让他们能真正地接纳这个“不一样”的我。
“吱呀——”
沉重的府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紧接着便是一阵杂乱又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二哥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狂喜。
“爹!娘!妹妹!大喜啊!天大的喜事!”
人未到,声先至。
我与娘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娘亲激动得“哎哟”一声,手里的针线篮子都掉在了地上,针线滚了一地。
下一刻,二哥苏清泽一阵风似的冲进了院子。他今日穿了件宝蓝色的杭绸首裰,本该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此刻却衣衫微乱,发髻也有些散了,脸上又是汗又是笑,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星星。
“二哥,慢点跑,仔细脚下。”我含笑提醒道。
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们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妹妹!神了!你真是神了!我的好妹妹,你就是二哥的活菩萨,是咱们苏家的福星啊!”
娘亲急得首拍他的胳膊:“你这孩子,慢点说,到底是什么喜事?是不是铺子……”
“是!就是铺子!”二哥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一下心情,可声音里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就在半个时辰前,波斯来的大商队,就是那个富可敌国的穆德萨商队,他们的管事竟然亲自到了我的‘锦绣阁’!”
“什么?”娘亲捂住了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穆德萨商队的名号在京城无人不知,他们采买的货物量大,出手阔绰,而且只选最好的。京城多少老字号的绸缎庄削尖了脑袋想跟他们搭上线,都未能如愿。
“他……他们去做什么?”娘亲追问。
“买东西啊!”二哥一拍大腿,兴奋得脸都红了,“那管事一进门,就在我按照妹妹你的指点摆放的那座屏风前站了许久,赞不绝口,说我们铺子气韵非凡。然后,他把我店里最贵的那几匹云锦、蜀锦、妆花缎,全都包了!不仅如此,他还当场签了份契书,预定了接下来整整一年的货!”
“一整年?”
这下,连我都微微有些惊讶了。我预料到生意会有转机,却没想到来得如此迅猛。看来那屏风不仅挡了煞,还聚了气,引来了真正的大贵客。
“是啊!一整年!”二哥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光是定金,就足足有五千两!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娘,这下别说亏空了,咱们家今年什么都不干,光靠这铺子都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说话间,正在书房处理公务的爹爹和刚从翰林院回来的大哥苏清文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当他们听完二哥手舞足蹈的叙述后,父子俩的表情如出一辙的震惊。
大哥苏清文是个沉稳端方的读书人,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此刻却也难掩眼中的惊异。他快步走到我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仿佛第一天认识我这个妹妹一般:“清言,你……你这些本事,都是从何处学来的?”
爹爹苏哲明更是激动得胡子都微微颤抖。他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最后停在我面前,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惊奇,有欣慰,更多的则是一种如释重负的骄傲。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一家之主的威严,沉声道:“清泽,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爹,契书和银票都在这儿呢!”二哥说着,宝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沓纸,递了过去。
爹爹接过,只看了一眼,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望着我,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严厉的眼睛里,此刻竟泛起了点点水光。
“好……好啊!”他连说了两个好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苏哲明自问半生清廉,恪尽职守,没想到上天待我不薄,竟赐予我苏家一个……一个钟灵毓秀的麒麟女!”
这话的分量可就重了。
我连忙起身,微微屈膝行礼:“爹爹言重了。女儿也只是看杂书时偶然瞧见些奇门之术,恰好能帮上二哥的忙,实属侥幸。”
我必须保持低调。在这个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若表现得太过惊世骇俗,未必是福。
“侥幸?”二哥第一个不同意,“这哪是侥幸!妹妹,你不知道,那穆德萨商队的管事私下里跟我说,他本是去对家‘瑞福祥’谈生意的,路过我们铺子门口,只觉得一股祥和之气扑面而来,脚就不自觉地拐了进来。这不是你的功劳是什么?”
爹爹摆了摆手,打断了二哥的话,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我。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从今日起,清言的事,就是我们苏家的头等大事。她想做什么,想学什么,任何人不得干涉。府中上下,见她如见我!”
这番话,无异于给了我最大的特权和保护伞。
娘亲红着眼圈,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又是心疼又是骄傲:“我的儿,你受苦了。以后可不许再为家里的事这般耗费心神了,万一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大哥也走上前来,一向严肃的脸上露出一抹罕见的温和笑意,他抬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我的头,手抬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便化为一句郑重的承诺:“妹妹,以后若有任何人敢欺负你,大哥便是拼了这身功名,也定会护你周全。”
被这浓浓的亲情包裹着,我只觉得心中一股暖流淌过,眼眶也微微有些发热。前世的我孤身一人,在玄门中苦苦挣扎,何曾体会过这般纯粹的关爱与庇护。
或许,这便是我来到此处的意义。
正当一家人其乐融融,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时,管家福伯却行色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神色间带着一丝焦急。
“老爷,夫人,不好了!”
爹爹眉头一皱,不悦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今日是我苏家大喜的日子,能有什么不好的事?”
福伯喘了口气,急忙道:“不是咱们府上。是……是夫人的娘家,李家派人递了急信来,说老夫人身体突感不适,正星夜兼程地赶来京城,请了太医在咱们府上会诊,请夫人早做准备!”
“什么?”娘亲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手脚冰凉,“我娘她……她怎么了?前些日子来信不还好好的吗?”
李家是娘亲的娘家,远在江南。外祖父早逝,外祖母一人拉扯大一双儿女,极为不易。娘亲又是至孝之人,对外祖母的身体看得比什么都重。
一家人的喜悦气氛瞬间被冲得烟消云散。
我心中也是一凛。按理说,外祖母若真病重,应当是请名医去江南诊治,为何反要舟车劳顿地赶来京城?这不合常理。
我抬眼看向那前来报信的李家仆人,他正垂手立在院门外,满脸风霜,神色焦灼。
然而,在我眼中,他身上却不止有风尘仆仆的疲惫之气,更有一缕极淡、却如跗骨之蛆般的黑灰色秽气,正从他的天灵盖丝丝缕缕地渗出。
那不是病气,那是……煞气。
我心头猛地一沉。
看来,外祖母这次来京,恐怕不只是“身体不适”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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