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眼型极美，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天生的三分风流与七分漫不经心。瞳仁是极深的墨色，仿佛能将人的神魂都吸进去。此刻，那双眼睛里正倒映着我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身影。
这张脸我认得，在宫宴之上曾遥遥见过数次。
七皇子赵琙，一个在所有皇子中存在感最低，也最与世无争的人。他从不结交朝臣，也从不发表政见，每日的生活便是与一群文人骚客饮酒作对，赏花弄月。
他是皇帝眼中最省心的儿子，是太子眼中最无害的弟弟，也是满朝文武眼中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闲人。
可现在，就是这个“闲人”，正以一种绝对胜利者的姿态蹲在我面前，用欣赏艺术品般的目光审视着我。
他身上穿着最寻常不过的月白色锦袍，袍角用银线绣着几簇清雅的竹纹。一头乌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松松地束在脑后，整个人看上去温润雅致，像个不染尘埃的谪仙。
然而，就是这副无害的外表之下，却隐藏着一颗比九幽恶鬼还要深沉叵测的心！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我的大脑在这一刻运转到了极致，分析、判断，寻找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生机！
“终于肯醒了？”
他笑了，那笑容很温和、很亲切，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在打着招呼。
“本殿下还以为，要请你尝尝这地宫里血池的滋味，你才肯睁开眼睛呢。”
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杀意，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无形的寒冰贴在我的皮肤上。
我缓缓地从地上坐了起来。这个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势与耗尽灵力后的虚弱，让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我强行将那口几欲喷出的鲜血又咽了回去。
我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任何一丝一毫的软弱！
“七殿下。”我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好一招黄雀在后，我输得心服口服。”
我没有求饶，也没有质问，因为我知道那毫无意义。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弱者的哀嚎只会成为他胜利的背景乐。
赵琙似乎对我如此平静的反应感到了一丝意外，他那双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了。
“不愧是你。”他轻轻地鼓了鼓掌，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苏清言，你总是能给本殿下带来惊喜。”
“你不好奇本殿下为何会在这里吗？不好奇本殿下是如何知道你的计划的吗？不好奇本殿下又是如何在你眼皮子底下摘走了你所有的果实吗？”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插在我的心上。
我当然好奇，我好奇得快要发疯！但我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成王败寇，过程己经不重要了。”我淡淡地说道，“殿下既然现身于此，想必也不是为了来给我复盘全局的。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或者说，你想对我做什么？”
我将问题又重新抛了回去！我要掌握主动，哪怕只是言语上的主动！
赵琙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了一阵极其畅快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都渗出了一丝生理性的泪水，“苏清言啊苏清言，你果然与那些庸脂俗粉截然不同！也与这满朝的蠢货截然不同！”
许久，他才止住了笑声。他重新看向我，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中闪烁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光芒。那光芒很复杂，有欣赏，有渴望，甚至还有一丝同类的认同感。
“你问本殿下想要什么？”
他缓缓站起身，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那原本温润如玉的气质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睥睨天下的霸道，与一种视万物为刍狗的漠然！
“本殿下什么都不想要。”他的话很狂，狂得没边，“因为这天下所有本殿下看得上眼的东西，迟早都会是本殿下的。包括你。”
我却笑不出来，因为我知道，他有说这句话的资格。
“至于本殿下想对你做什么……”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本殿下不杀你。因为杀了你，太可惜了。像你这样有趣的‘人’，这世上可找不出第二个。”
他在“人”这个字上加了重音。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你是不是很奇怪？”赵琙仿佛又一次看穿了我的心思，“奇怪本殿下为何对你的来历、对你的手段，甚至是对你那与这具身体格格不入的灵魂，都了如指掌？”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竟然连我是穿越而来的都知道？！这怎么可能？！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也是我能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根本！我自以为隐藏得天衣无缝，却不想在这个男人的眼中，竟早己是纤毫毕现！
这一刻，我终于感受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我看着他那张依旧挂着温和笑容的脸，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的囚徒，无所遁形。
“苏清言，”赵琙缓缓踱着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趣？”
“父皇他老了，只想着平衡朝局，守着他那一亩三分地安度晚年。太子大哥他看似仁厚，实则优柔寡断，难成大器。三哥更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废物。至于满朝文武，更是一群只知争权夺利、蝇营狗苟的蝼蚁。”
“他们就像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鸡，每天为了几粒米争得头破血流，却不知笼子的外面是何等广阔的天空。”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事实，但那平静的语气之下，却透着一股对整个世界都为之不屑的孤傲！
“而你和我，是同一种人。”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们都是不属于这个‘笼子’的人。我们能看到他们看不到的风景，我们能听到他们听不到的声音，我们也注定要走一条他们无法理解的路。”
“所以……”他向我伸出了手，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加入我，苏清言。不要再与那些愚蠢的‘棋子’为伍了。来，站到本殿下的身边，与我一起成为这天地棋局的执棋者。”
“我们一起去看看，那笼子之外的风景究竟是何等的波澜壮阔，如何？”
地宫之内一片死寂，只有他那充满了无穷诱惑力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来回激荡。
我看着他伸出的那只手，看着他那双充满了真诚与狂热的眼睛，沉默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或许真的将我引为了同类。但我也知道，他所谓的“同道”，与我所走的“道”，根本就不是同一条路！他的道是霸道！是掌控！是视众生为蝼蚁的无情之道！而我的道是守护！是坚守本心的有情之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是……我有拒绝的资格吗？
我抬起头，迎上了他的目光：“我若是不答应呢？”
赵琙闻言，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
“本殿下说过，你总是能给本殿下带来惊喜，但也仅限于‘惊喜’而己。”
他缓缓收回手，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他打开瓶塞，从中倒出一粒龙眼大小、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丹药。
“这是‘九转续命丹’。虽然比不上你炼制的‘神丹’那么惊世骇俗，但足以让你在一个时辰之内恢复三成的灵力与五成的体力。”
他屈指一弹，那枚丹药便化作一道流光，精准无比地飞到我的面前，停在距离我嘴唇不到一寸的地方。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瞬间钻入我的鼻腔，我那早己干涸的经脉竟不自觉地产生了一丝渴望！
我知道，这是一枚真正的灵丹妙药！但我也知道，这更是一枚决定我生死的毒药！
吃了它，我就等于接受了他的“招揽”，从此便打上了他赵琙的烙印！
不吃？恐怕下一秒，我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苏清言。”赵琙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温和，“本殿下没有太多的耐心。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要么被我提在手中去博弈天下，要么就被我随手扔出棋盘。”
“你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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