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水的坠落，是我在这无边黑暗中为自己点燃的第一簇火苗。
它虽微弱渺小，仿佛随时都会被绝望的狂风吹灭，却真实地存在着，用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光与热，驱散了我心中最深沉的寒意，照亮了一条通往未知的求生之路。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沉寂下来。
在赵琙和那个名为秦婆婆的老妪眼中，我依旧是那个毫无生机、任人摆布的“器皿”，每日被动地接受汤药灌溉，身体的灼热与冰冷在药物的控制下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然而，他们无人知晓，在那具看似沉寂的躯壳之下，我的神魂正在经历着一场翻天覆地的新生。
我的意识几乎所有时间都沉浸在那片浩瀚的金色星海之中。我像一个最虔诚专注的学徒，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修炼着那刚刚觉醒的“权柄”雏形。
过程远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每一次催动神魂之力去干涉现实世界的物质，都像是在用最纤细的绣花针去撬动万钧巨石。那种从神魂本源深处传来的撕裂感与虚脱感，足以让任何意志不坚之人彻底崩溃。
但我没有。
我一次又一次地将那被抽空、几近破碎的神魂重新凝聚，然后去触摸识海中悬浮的金色星辰，贪婪地吸收着精纯的能量来修复己身。
这个过程周而复始，痛楚与新生交织，毁灭与重塑并存。
我的神魂就在这极致的磨砺之中，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韧的速度，一点一点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强大。而我对那“权柄”的掌控，也日渐纯熟。
从最初只能勉强移动一滴水，到后来己经可以让一粒漂浮在阳光光柱中的尘埃随我心意起舞，再到后来，我甚至能让一片从秦婆婆衣角掉落的干枯草叶在空中翻一个微不足道的跟头。
这就是我的进步。
虽然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却是我在这场必死的棋局中，为自己争来的一线生机！
马车一路向西。
赵琙选择的路线极其刁钻，他们完全绕开了所有的官道与城镇，只在最荒无人烟的山林野径中穿行。每到深夜，便会寻一处极其隐蔽的山洞或废弃的庙宇歇脚。
秦婆婆每日都会准时在子时和午时进入车厢，为我检查身体，喂食汤药。她的动作一如既往地麻木而精准，仿佛一台被设定好了程序的傀儡。
而赵琙则很少再露面，他似乎很忙。我偶尔能听到车外传来他与那个苍老声音主人的低声交谈。他们的对话很简短也很隐晦，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一些零星的信息。
“……京中风声鹤唳，御史台那本账册，至少牵连了三成以上的朝中重臣……”
“……安远侯疯了，他调动了玄鸟卫，在京畿方圆三百里内挖地三尺，连一只会飞的蚊子都没有放过……”
“……我们走的水路很安全，他查不到……”
“……还有七日便可抵达祁连山隘口，过了那里便是西域地界，天高海阔，再无人能寻到我们的踪迹……”
每一次听到“安远侯”这三个字，我的心都会不受控制地揪紧。
萧玦……
我知道，你一定在找我，用你自己的方式，用你那足以燃尽一切的偏执与疯狂。
但是，我们之间的距离正在被越拉越远。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必须立刻开始行动，留下属于我的痕迹！
机会很快便来了。
第五日的黄昏，马车在一处山谷的溪流边停了下来。这里似乎是一处临时的补给点，我能听到车外传来人马饮水的声音，以及赵琙低声吩咐着什么。
许久之后，秦婆婆端着一盆尚有余温的清水走了进来。这一次，她不是来给我喂药，而是来为我擦拭身体。
我依旧扮演着那个昏迷不醒的“祭品”，任由她用的布巾仔细地擦过我的脸颊、脖颈、手臂……她的动作很轻很仔细，仿佛生怕弄坏了这件即将被送上祭坛的完美祭品。
为了方便擦拭，她解开了我那早己有些散乱的发髻，一头如瀑般的青丝瞬间铺满了整个软榻。
也就在这时，一阵带着山野花香的晚风从那被掀开一角的车帘处吹了进来。车厢内那盏小小的油灯灯火微微摇曳了一下。秦婆婆似乎有些嫌热，顺手便将旁边那扇一首紧闭的车窗推开了一道寸许宽的缝隙。
就是现在！
我的心猛地一跳，全部神魂之力在这一瞬间高度集中！
我没有去尝试移动任何外物，因为我很清楚，以我现在的能力去移动一片树叶或一粒石子都太过勉强，而且目标太大，很容易被发现。
我要送出去的“路标”，必须是独一无二的，是只属于我苏清言的，是那个男人只要看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我的意志化作一根无形的、比蛛丝还要纤细的触手，精准无比地探向我那铺散在枕边的一缕长发，然后用尽我所有的力量，猛地一“扯”！
“断！”
一股尖锐的刺痛从我的头皮处传来，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根发丝与毛囊分离的痛楚！
一根乌黑纤细的发丝，悄无声息地从我的发根处断裂。
成功了！第一步成功了！
我强忍着神魂几近枯竭的虚弱感，用最后一丝意志包裹住那根轻飘飘的发丝，然后控制着它，如同一只拥有了生命的黑色小蛇，一点一点地向着那道敞开的车窗缝隙“飘”去。
这个过程无比艰难。车厢内那看似微弱的气流，此刻在我的感知中却如同狂暴的飓风，每一次涌动都险些将那根脆弱的发丝吹向错误的方向。
我的神魂之力在飞速地消耗着，识海中那片金色的星空都开始变得黯淡，悬浮于中央的龙鳞光芒也微弱了下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在心中疯狂地催促着自己，因为我能感觉到，秦婆婆擦拭的动作己经接近了尾声！只要她一转身，就会发现这诡异的一幕！
终于，在我的神魂即将彻底油尽灯枯的前一刹那，那根承载着我所有希望的发丝，终于成功地穿过了那道窄窄的缝隙，飘出了这囚禁我的牢笼！
“呼——”
我如释重负，整个神魂瞬间陷入了一片极致的黑暗。
而在我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我的最后一缕意志依旧顽强地依附着那根发丝，引导着它乘着晚风轻轻飘落，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溪流边一朵正在静静绽放的、极其罕见的紫色鸢尾花之上。
那是萧玦最喜欢的花。
他曾为我，在侯府的后花园里种下了一整片鸢尾。
他说过，鸢尾的花语是……归来的爱。
……
车厢内，秦婆婆为我擦拭完身体，重新梳理好长发。她站起身端起水盆，转身准备离去。
在经过车窗时，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她那浑浊得如同死鱼般的眼睛，向着窗外那片开得正艳的鸢尾花丛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啪嗒。”
一声轻响，她随手将那扇推开的窗户重新关上，闩好。
然后，她佝偻着身子，默默地退了出去。
她什么也没有发现。
夜色渐浓，马车再次启动，碾过溪边的碎石，向着更深的黑暗驶去。
只留下一溪潺潺的流水，和那朵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沾染了一根不属于此地的青丝的紫色鸢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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