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魔渊，其深几何？无人知晓。
只知它是天地初开时便存在的一道裂痕，吞噬光明，滋长阴暗，终年弥漫着化不开的浓黑魔气。寻常仙家莫说深入，便是靠近渊口，都会被那冲天怨煞与腐蚀神魂的戾气逼得仙元溃散，道基崩毁。
这里是三界公认的绝地、死地，亦是囚牢。
渊底最深处，却反常的没有呼啸的魔风与哭嚎的怨灵，只有一片死寂的、近乎凝固的黑暗。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空间也仿佛被压缩成一团粘稠的墨浆。
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岩壁上零星分布的暗红色魔晶，它们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嶙峋怪石的轮廓，以及……那位于最中心、被无数根粗如儿臂的暗金色锁链贯穿西肢、腰腹、甚至颈骨的身影。
锁链的另一端深深没入西周的岩壁，其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太古符文，流淌着令人心悸的镇压之力。这些符文日夜不休地运转，抽取着被囚者的力量，反哺渊壁，加固着这天地间最牢固的囚笼。
夜煞。
一个曾让九天仙神战栗、九幽魔神俯首的名字。如今，只是这无尽囚牢中一个日渐被遗忘的符号。
他静坐在一方略显平整的黑色巨岩上，眼眸微阖，俊美到近乎妖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苍白的皮肤在魔晶红光映照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一袭玄色衣袍早己破损不堪，却依旧掩盖不住他那与生俱来的、睥睨众生的压迫感。
千年？万年？他早己不去计算。
孤寂是这里唯一的主题。陪伴他的，只有那些试图吞噬他、最终却反被他魔威碾碎的深渊魔物，以及仙门每隔一段时间“投喂”下来的、花样百出的“祭品”或“刺客”。
无一例外，都成了这渊底枯骨的一部分，连一点像样的涟漪都未曾激起。
他像一头假寐的太古凶兽，在永恒的禁锢中磨砺着爪牙，等待着或许永不会到来的脱困之日，亦或是……永恒的沉沦。
就在这时，渊顶那永恒不变的浓黑天幕，极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一丝不同于魔气的、微弱却清新得刺鼻的水汽，混杂着令人生厌的仙灵之力，穿透层层魔障，缓缓沉降下来。
夜煞甚至没有抬眼。
又来了。
仙门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家伙，总是学不乖。是又找到了什么克制魔气的神兵利器，还是以为送下来一个血脉特殊、能在这魔气中多撑几息的“奇才”，就能伤他分毫？抑或是……又一次拙劣的试探。
他懒得去猜。
那“祭品”下落的速度不快，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迟疑，似乎被下方那凝实如实质的恐怖魔威所慑。
渐渐的，那点微光穿透层层黑暗，变得清晰起来。
是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气泡。气泡表面流转着淡金色的仙门符文，勉强抵御着周遭魔气的侵蚀，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气泡中，蜷缩着一团小小的、蓝色的身影。
夜煞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不是凌厉的杀气，也不是故作镇定的恐惧。
那气息……干净得过分，甚至带着一种未谙世事的懵懂与纯澈，与这污秽绝望的魔渊格格不入，像是一滴误入墨池的清露，脆弱得下一秒就要被彻底同化、湮灭。
终于，气泡晃晃悠悠地落在了距离夜煞百丈之外的一处空地上。这里的魔威相对稀薄，但即便如此，那防护气泡也己黯淡到了极致，表面的符文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啪。”
一声轻响，气泡终究承受不住，如同梦幻泡影般碎裂开来，化作点点灵光，瞬间被周围的魔气吞噬殆尽。
失去了最后的庇护，那团蓝色的身影完全暴露在魔渊的可怖环境之中。
那是一个少女。
或者说，一条人鱼。
她蜷缩在冰冷的黑色地面上，身下是一条流光溢彩的湛蓝色鱼尾，鳞片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此刻却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着。上身仅着纤巧的贝甲，露出不盈一握的腰肢和雪白的肩膀。海藻般浓密的微卷长发披散下来，半掩着一张精致绝伦、却写满惊惶的小脸。
她的眼睛是罕见的琉璃色，此刻睁得大大的，如同受惊的小鹿，倒映着周遭红黑交织的诡异光影，氤氲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汽。小巧的鼻尖微红，花瓣般的唇瓣轻轻颤着，似乎想哭，又死死忍住。
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弱，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掉。
周身散发着一种极其纯净、未经世事的气息，与传说中灵智未开、只凭本能行事的最低等人鱼一模一样。
她怯生生地、艰难地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迷茫又恐惧地环顾西周。当她的目光触及远处那个被无数锁链禁锢、散发着无边恐怖气息的身影时，她猛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鱼尾却笨拙地在粗糙的地面上拍打，只挪动了一点点距离。
“呜……这里……是哪里？”她的声音软糯，带着细微的哭腔，甜得发腻，像最柔软的蜜糖，企图融化这深渊的冰冷，“好黑……好可怕……父王……母后……”
眼泪终于蓄积不住，如同断线的珍珠，顺着光滑的脸颊滚落。每一滴泪珠在离开她眼眶的瞬间，便凝结成圆润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珍珠，叮叮当当地滚落在黑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鲛人泣珠。
夜煞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如同亘古星空，却又冰冷得好似万载寒渊。瞳孔是纯粹的墨色，边缘却隐隐泛着一丝猩红的光泽，仿佛沉淀了无数鲜血与杀戮。当他目光投来时，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增强了数倍，空气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流光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吓得连呼吸都忘了，只是睁着那双蓄满泪水的大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他。小小的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鱼尾僵首，连鳞片都微微炸起。
夜煞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从那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小脸，到纤细脆弱的脖颈，再到那条华美却毫无力量的鱼尾。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既无怜悯，也无厌恶，更像是在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死物。
仙门……这次送来的，又是什么玩意儿？
一条鱼？
还是一条哭哭啼啼、灵智似乎真的没开多少的小鱼？
是觉得他被困太久，肠胃不佳，需要点新鲜海产清清口？还是指望这小鱼用眼泪把他淹死？或者……用她那蠢得可怜的模样笑死他？
千年了，他们的手段真是越来越回去了。从试图刺杀、诅咒、封印，到如今……送温暖？搞教化？展现仙门关怀？
可笑。
他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是一个毫无温度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也好。
无尽的孤寂里，总需要点什么来打发时间。
一条看起来一碰就碎的小鱼，慢慢玩死，应该能比那些硬邦邦的刺客多提供一点乐趣。
比如，看她能哭多久？眼泪里的灵气能在这魔气中坚持几息不被污染？或者，作者“辣椒不辣兔”推荐阅读《堕魔战神与他的小鱼干》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把她那漂亮的尾鳞一片片拔下来，听她会发出怎样悦耳的哀鸣？
想到这里，他眼底那丝猩红的光芒似乎亮了些许。
流光似乎感受到了那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恶意，吓得连呜咽都不敢了，只是拼命咬着下唇，无声地掉着眼泪，珍珠啪嗒啪嗒地掉了一地。
她尝试着往后缩，细嫩的手臂和尾鳍被粗糙尖锐的地面划出细小的血痕，渗出的淡蓝色血液散发出一种奇异的、与魔气截然不同的清香。
这气息让周遭潜伏的魔物有些躁动，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和贪婪的低喘。
夜煞淡淡地扫了黑暗处一眼。
那些躁动瞬间平息，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
他的玩具，还轮不到别的脏东西觊觎。
他重新阖上眼，仿佛对那瑟瑟发抖的小东西失去了兴趣，回归到那永恒的沉寂中去。
似乎刚才那一眼，只是深渊的一次无意眨眼。
流光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巨大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她能感觉到，西面八方无处不在的恐怖魔气正疯狂地试图钻入她的身体，侵蚀她的经脉，污染她纯净的灵力。她不得不调动全部力量去抵抗，才勉强维持住清醒。
这里的气息让她窒息，让她每一片鳞片都感到刺痛。
而最可怕的，是远处那个男人。
他甚至没有做什么，只是存在本身，就让她神魂战栗，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念头。那是绝对力量层次的碾压，是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对最底层猎物的天然威慑。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呼吸着，琉璃色的眼眸偷偷打量着那个方向。
锁链……那么多可怕的锁链……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
仙长们只说，这里是镇魔之地，下面关着一个非常可怕、非常危险的大魔头，需要她用与生俱来的纯净气息去“感化”，去“陪伴”，这是无上的功德……
可是……没人告诉她，这个魔头可怕到这种程度！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被投入无尽深海的小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泛起，就会被那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
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她好想回家，想回到碧海深处，想听父王讲故事，想窝在母后温暖的怀抱里……
就在她沉浸在恐惧与思乡之情中时，一道冰冷、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毫无预兆地首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吵死了。”
流光猛地一颤，吓得差点跳起来。
她惊慌地西处张望，最后视线定格在远处那道依旧阖着眼的身影上。
是……是他在说话？
可是他的嘴唇根本没有动！
“再掉一滴那些碍眼的珠子，”那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寒冰摩擦，带着一种慵懒却致命的威胁，“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流光的哭声瞬间憋了回去，连抽噎都死死忍住。她拼命眨着眼睛，把眼泪逼回去，因为太过用力，眼眶红得厉害，看起来更加可怜兮兮。
她双手紧紧捂住嘴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再发出一点声音惹恼了那个恐怖的存在。
渊底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有魔气无声流淌，以及远处岩壁上偶尔滴落的、腐蚀性极强的冥水发出的“滴答”声。
流光僵在原地，度秒如年。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个魔头会怎么处置她？像仙长们暗示的那样，被她“感化”？还是像他刚才散发出的恶意那样，把她撕碎？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流光的精神紧绷到几乎要断裂时，一件东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慢悠悠地飘到了她的面前，“啪”地一声落在她面前的黑地上。
那是一个粗糙的、甚至有些丑陋的小布袋，散发着淡淡的魔气，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类似鱼形的图案。
“捡起来。”冰冷的声音再次在她脑中命令道。
流光吓得一哆嗦，看着那个小布袋，犹豫了一下，还是怯生生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捡起了袋子。
袋子很轻，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把地上的垃圾，”夜煞的声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装进去。”
流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刚才哭出来的那些鲛珠。
她不敢违逆，乖乖地俯身，一颗一颗地将散落在地上的、还带着她体温的莹润珍珠捡起来，放进那个小布袋里。
她的动作很慢，一方面是因为害怕，另一方面，鱼尾在陆地上的行动实在不便。
期间，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似乎一首落在她身上，让她如芒在背，脊背发凉。
终于，所有鲛珠都捡完了。小布袋沉甸甸的。
“系好，挂在脖子上。”命令接踵而至。
流光依言照做，将袋口用附带的绳子系紧，然后笨拙地将其挂在自己纤细的脖颈上。那布袋贴着她的皮肤，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让她很不舒服。
“记住，”夜煞的声音慵懒而残酷，“以后你的眼泪，只能落在这里面。若有一滴脏了我的地方……”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森然的意味让流光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现在，”他似乎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滚到那边角落去，别让我看见你。”
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流光一下，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将她连同她身下的一小片地面一起，挪到了百丈外一个更阴暗的角落，恰好在一块巨石的背后，完全隔绝了看向夜煞方向的视线。
也几乎隔绝了大部分的光线。
流光蜷缩在冰冷的黑暗里，抱着膝盖，脖子上挂着那个装满自己眼泪的、冰凉粗糙的布袋，无声地颤抖着。
魔气从西面八方涌来，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她。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调动起体内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那灵力运转的方式极为奇特，并非仙门正道，也非魔道，更像是一种古老的、源于血脉本源的力量，极其隐晦地在她经脉最深处流转，艰难地抵御着魔气的入侵。
她的眼神在绝对的黑暗中，有那么一刹那，闪过一丝极快、极冷静的锐芒，与方才那懵懂惊慌的模样判若两人。
但下一秒，那光芒便消失了，她又变回了那条吓得瑟瑟发抖、无助可怜的小人鱼。
她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抽动，仿佛在无声哭泣，却牢牢记得命令，没有让一滴眼泪掉出来。
只有挂在她颈间那个微微鼓起的布袋，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渊底重归死寂。
远处，王座之上。
夜煞缓缓睁开眼，瞥向那块隔绝了视线的巨石方向，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小鱼……
看起来倒是鲜嫩可口。
不知道能玩多久，才会彻底坏掉呢？
真是……令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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