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煞那句“每日三份”小鱼干的命令，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不剧烈，却持续扩散，悄然改变着魔渊深处的生态。
流光“顺从”地接下了这个任务。她表现得如同一个被严苛主人规定了繁重工作的可怜小女仆，每日里战战兢兢、忙忙碌碌。她不再长时间蜷缩在王座附近，而是开始“小心翼翼”地在夜煞神识允许的范围内活动，主要是在白骨王座区域外围，以及那条阴冷的暗河边缘。
她的活动轨迹很有规律：采集那些黑乎乎的、带着微弱魔气的苔藙；在蚀骨寒潭边缘（保持安全距离）耐心等待，用简陋的贝壳容器承接偶尔溅起、迅速凝结的冰晶沙粒；偶尔还会“冒险”捕捉一些在魔渊恶劣环境中顽强生存的、形态怪异的小型魔虫或水生生物，作为小鱼干的“辅料”。
整个过程，她都表现得笨拙而认真。采集苔藙时，会“不小心”滑倒，沾满一身泥污；收集冰晶时，会被寒气冻得指尖发红，呲牙咧嘴；捕捉魔虫时，更是鸡飞狗跳，往往耗费半天力气，也只能抓到一两只。她似乎完全将夜煞的命令当成了一项必须完成的、艰难生存任务，而非某种蕴含深意的试探。
夜煞大多时候高踞王座，血眸似闭非闭，神识却如同最精密的天罗地网，笼罩着流光的一举一动。他看着她那些看似无意义的笨拙行为，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能量波动。他注意到，流光在处理材料时，确实时常会出现细微的能量冲突，偶尔甚至会引发小型的、无害的噗噗声或微弱闪光，印证了她之前“容易爆炸”的说法。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饕餮事件”是精心策划的可能性，更像是一种不稳定的、偶然触发的特质。
然而，夜煞并未放松警惕。他深知，最高明的伪装，就是将真实融入虚假，让观察者难以分辨。流光的“笨拙”可能是一种保护色，用以掩盖她真正想要达成的目的——比如，熟悉魔渊环境，寻找特定资源，或者……传递信息。
是的，传递信息。自从那日“噩梦”之后，流光似乎真的落下了一点“病根”。她不再像初来时那样总是极力保持清醒和警惕，或许是精神始终紧绷导致疲惫，又或许是觉得靠近王座有了一丝虚幻的安全感，她开始偶尔会在整理材料间隙，或者仅仅是蜷缩在距离王座不远的地方休息时，陷入一种浅眠状态。
而一旦浅眠，她就很容易被梦魇纠缠。
起初只是细微的呜咽和颤抖。渐渐地，她开始说梦话。
这些梦话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夹杂着抽泣和恐惧的喘息，内容大多是关于她臆想中（或真实经历）的、被抛弃被追杀的可怕场景，符合她“灵智未开”、心智稚嫩的人设。
但夜煞很快从中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碎片。
那是一个深夜（魔渊的“夜”只是魔气更加浓郁凝滞的时刻），流光似乎又陷入了深沉的梦魇。她蜷缩在冰冷的岩石旁，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额头渗出冷汗，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粗糙的地面。
“不要……师尊……流光不敢了……再也不敢偷懒了……”她带着哭腔呓语，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哀求，“罚流光去洗剑池……不要去万蛇窟……求求您……”
“洗剑池”？“万蛇窟”？夜煞血眸微睁。这是仙界昆仑虚惩戒门下弟子的两处著名刑地。洗剑池剑气凛冽，浸泡其中如受千刀万剐；万蛇窟更是凶险万分，毒物遍布。这小鱼，怎么会梦到昆仑虚的刑罚？难道仙门送她来之前，对她进行过某种训练或惩戒？这倒符合仙门那些伪君子的一贯作风。
又一日，流光在整理一堆刚采集来的、散发着腥气的魔藻时，似乎因疲惫而打起了瞌睡。梦中，她喃喃自语：“……蟠桃……好香……可是……可是长老说……今年的桃子……要优先供给……‘天兵演武’……我们……只能看……”
“天兵演武”？夜煞指尖轻轻敲击王座。仙界每隔一段岁月便会举行大规模的天兵演练，旨在展示武力，震慑西方。这通常是仙界内部权力整合或对外有所图谋的前兆。这小鱼的梦话，竟牵扯到了这等层面的信息？是她在仙门时无意中听来的闲言碎语，还是……？
最让夜煞在意的一次，是流光在一次浅眠中，突然惊恐地尖叫起来：“阵眼！东南角的阵眼不稳！快！快注入灵力！不能让魔气冲出来！啊——！”
她猛地惊醒，脸色煞白，碧眸中充满了未散的惊恐，仿佛真的亲身经历过某种阵法崩溃的危机。她茫然西顾，看到夜煞投来的目光，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低下头，小声啜泣道：“对……对不起……神君大人……流光又做噩梦了……梦到……梦到好多光……和黑色的气在打架……好可怕……”
“阵眼”？“魔气冲击”？夜煞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一动。万魔渊的封印由仙界最顶尖的阵法大师联手布置，核心阵眼的位置乃是绝密。这小鱼梦到的“东南角阵眼不稳”，是纯粹的噩梦虚构，还是……无意中泄露出了封印的某个真实弱点？或者是仙门内部对封印状态的某种担忧的折射？
这些梦话，如同散落的珍珠，看似杂乱无章，却都隐隐指向仙界。夜煞凭借其千年阅历和对仙界的深刻了解，开始将这些零碎的信息碎片进行整合、分析。
一个模糊的图景逐渐在他脑海中形成：
仙门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存在严格的等级和惩戒制度（洗剑池、万蛇窟）。他们近期可能在积极筹备某种军事行动（天兵演武），需要大量资源（蟠桃优先供应）。同时，他们对镇守万魔渊的封印似乎并非完全放心，可能存在某些不为人知的隐患或担忧（阵眼不稳的噩梦）。
这些信息，半真半假，虚实难辨。
夜煞可以肯定，其中必然有流光刻意为之的成分。这条小鱼，正在用一种极其隐蔽和巧妙的方式，向他传递关于仙界的情报。她选择在“梦呓”中透露，既能规避主动泄密的风险，又能将信息的来源归结于“无意”或“潜意识”，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
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向她真正的主人仙门示警？显然不是。那更像是……在向他示好？或者，是在为某种更大的图谋铺垫？
夜煞更倾向于后者。这条小鱼所图非小。她透露这些信息，或许是想换取他的信任，或许是想引导他的注意力，或许是想暗示仙门的虚弱，鼓动他做些什么……无论哪种目的，都证明了她绝不是一个安分的“眼线”。
有趣。实在有趣。
夜煞没有戳穿流光的把戏，反而配合地“接收”着这些信息。他偶尔会在流光从梦魇中惊醒、怯生生看向他时，看似随意地问上一两句。
“洗剑池？昆仑虚惩戒弟子的地方？”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闲聊。
流光则会露出更加恐惧的表情，用力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嗯……听说……听说很可怕……流光有个……同族姐姐……去了就没回来……”
“天兵演武？看来仙界最近很热闹。”夜煞血眸中闪过一丝讥诮。
流光则会茫然地眨眨眼，努力回忆的样子：“好像……是很热闹……有很多穿着亮闪闪盔甲的神仙飞来飞去……但是……但是流光只能待在很远的水池里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堕魔战神与他的小鱼干对于“阵眼”相关的话题，夜煞问得更隐晦：“噩梦里的光和气，什么样？”
流光则会皱着小脸，努力描述：“就是……很亮很亮的光，像很多很多剑……黑色的气，像……像魔渊里的雾，但是更凶……它们撞在一起，地都在抖……”
这些对话，进一步“印证”了梦呓信息的“真实性”，同时也让流光更加确信，夜煞对她透露的“情报”产生了兴趣。她表演得越发卖力，梦话的内容也开始更加“深入”，偶尔会夹杂一些关于仙界各派系关系、资源分配不公等更隐晦的信息。
然而，流光并不知道，夜煞在分析这些信息时，始终保持着一份冰冷的清醒。他不会完全相信她说的任何一个字，而是将这些信息作为参考，与自己通过其他渠道（比如魔渊自身能量波动、偶尔渗透进来的外界气息）感知到的迹象进行交叉验证。
例如，关于“阵眼”的信息，夜煞暗中加强了对魔渊封印东南方向的感知。确实，他发现那片区域的能量壁垒，近期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周期性的涟漪，不像是有外力攻击，更像是内部能量循环出现了些许不畅。这印证了流光梦话的部分真实性，但也可能只是封印正常的能量起伏，或者……是仙门故意露出的破绽？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夜煞享受这种解谜的过程。他像是一个高明的棋手，看着对手小心翼翼地落下棋子，而他则从容布局，等待着最终图穷匕见的时刻。
这一日，流光又“辛劳”地准备好了一份小鱼干的材料——主要是黑苔藙和寒潭冰晶，还加入了几只她好不容易抓到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魔虫。她蹲在暗河边，用一块光滑的石头作为砧板，另一块较小的石头小心地捶打着那些材料，试图将它们混合在一起。这个过程依旧笨拙，能量不时冲突，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夜煞坐在王座上，看似在冥想，实则神识笼罩着流光。他注意到，流光在捶打材料时，手腕的一个细微动作似乎有些不同以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不像完全是胡乱操作。而且，她这次加入的发光魔虫，似乎也经过了一定的筛选，并非随手抓来。
就在流光全神贯注（或者说，表演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工作时，她的身体忽然微微一僵，动作有瞬间的停滞，呼吸也略微急促了一下。虽然她很快恢复了正常，但那一闪而过的异常，并未逃过夜煞的感知。
几乎与此同时，夜煞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极其隐晦、几乎与魔渊背景能量融为一体的神念波动，如同水纹般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魔渊，试图接近流光所在的位置。
仙门的联络！
这一次的联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隐蔽、高级。若非夜煞早有防备，且对魔渊能量掌控到了极致，几乎难以察觉。
夜煞血眸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但他按捺住了。他想看看，流光会如何应对。这条小鱼，是会像上次一样急中生智蒙混过关，还是会露出马脚？
流光背对着王座，夜煞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感知到她的能量场出现了短暂的紊乱，但迅速被一股强装出来的镇定（或者说，是她扮演的“懵懂”人鱼应有的、对异常能量的“无知”反应）所覆盖。
她并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反而更加用力地捶打着石头上的材料，嘴里还开始哼起了一段不成调子的、像是人鱼族摇篮曲的旋律，声音轻柔而带着点傻气，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那道隐秘的神念波动“毫无察觉”。
然而，在她看似随意的捶打和哼唱中，她手腕的细微动作再次出现了变化。她捶打的节奏，与她哼唱的旋律，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这种共鸣非常微弱，却巧妙地干扰了周围能量的稳定，尤其是那道试图靠近的神念波动。
夜煞清晰地“看”到，那道隐秘的神念在接近流光周围一定范围时，如同撞上了一层无形的、不断波动扭曲的屏障，变得模糊不清，难以锁定目标，更无法传递清晰的信息。尝试了几次后，那道神念似乎担心暴露，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表面上看，什么都没有发生。流光依旧在笨拙地制作着她的小鱼干，哼着不成调的歌。
夜煞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精彩。
这条小鱼的应对，堪称完美。她利用制作小鱼干过程中产生的能量波动和声音作为掩护，以一种近乎“自然”的方式，构筑了一个临时的、针对神念探测的干扰场。这不仅成功规避了仙门的这次联络，更重要的是，她没有留下任何主动防御或反击的痕迹。在不知情者（比如那道神念的主人）看来，这次联络失败，完全可以归咎于魔渊环境能量的不稳定，或者流光本身“灵智未开”、无法有效接收神念。
这种手段，绝非一个真正懵懂的人鱼所能拥有。这需要极高的能量掌控技巧和对神念传递原理的深刻理解。
流光的马脚，在她自己都未必完全意识到的情况下，又暴露了一分。
夜煞并没有立刻发难。他反而对仙门这次更高级别的联络 attempt 产生了更深的兴趣。仙门似乎有些着急了？是因为流光迟迟没有传回有价值的情报？还是因为外界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他们急于了解魔渊深处的状况？
流光梦呓中关于“天兵演武”和“阵眼不稳”的信息，再次浮现在夜煞脑海。或许，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就在这时，流光似乎终于将材料初步混合完毕。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尖覆盖着一层微弱的水灵之力以防腐蚀）将那一团黑乎乎、夹杂着冰晶碎屑和魔虫残骸的混合物捏成几个不规则的小块，然后放在一旁阴凉处晾干。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脸上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傻乎乎的笑容，转过身，刚好对上夜煞的目光。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笑容僵在脸上，立刻变得怯生生的，小声汇报：“神……神君大人……今天的……份量……快好了……”
夜煞看着她那副努力装出乖巧完成任务、实则内心不知如何波澜起伏的模样，血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没有追问刚才的神念波动，也没有点破她的小动作。他只是如同往常一样，重新阖上眼眸，仿佛对周遭一切再次失去了兴趣。
但流光却感觉到，那笼罩在身上的无形压力，似乎比之前更重了一分。她知道，刚才那次隐秘的联络和她的应对，绝不可能完全瞒过夜煞。他只是……暂时不想拆穿。
这种明明彼此心知肚明，却又要维持表面平静的感觉，让她如芒在背。她必须加快速度了。在夜煞彻底失去耐心，或者仙门采取更激烈手段之前，她必须找到那个能扭转局面的关键。
她低下头，看着地上那几块其貌不扬的小鱼干雏形，碧眸深处，闪过一丝决绝。或许，下一次制作小鱼干时，她可以“不小心”尝试加入一点……别的东西？比如，从夜煞袖口那点暗金光泽附近，悄悄汲取的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气息？
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可能超乎想象。
魔渊的博弈，在无声的梦呓和隐秘的交锋中，正一步步走向更深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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