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府的大门，比记忆中更加巍峨沉重。
黑铁木打造，铆着碗口大的铜钉，门楣上高悬“萧府”二字牌匾，笔力遒劲，隐隐有灵光流转。两名气息沉稳、目含精光的护卫如雕塑般立于两侧。
看到萧战统领带着如此狼狈的“萧然”公子回来，两名护卫眼中飞快闪过诧异，但立刻又恢复了目不斜视的姿态，只是微微躬身行礼。
“开门。”萧战沉声道。
沉重的府门缓缓开启，露出其内雕梁画栋、庭院深深的景象。与城外粗犷的风格不同，府内布局精巧，亭台水榭，显然花费了不少心思。
然而鸠摩智此刻毫无欣赏的心情。他被两名护卫“搀扶”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快速穿过前庭，走向府邸深处。
沿途遇到的丫鬟、仆役，无不纷纷避让低头，不敢多看，但那空气中弥漫的惊诧和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却清晰地钻入鸠摩智敏锐的耳中。
“公子回来了…”
“天哪，怎么弄成这样…”
“听说是偷跑进幽暗山脉了…”
“护卫好像都…”
鸠摩智（萧然）低着头，将大半张脸埋进萧战宽大的外袍里，身体微微发抖，完美扮演着一个受惊过度、又怕被责罚的纨绔子弟。
但他的内心，却如同冰湖，冷静地观察着一切，分析着每个人的反应，记忆着府内的路径布局。
终于，一行人来到一座气势恢宏的主厅前。
厅门敞开，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和一道焦躁的踱步声。
萧战在厅门前停下，深吸一口气，沉声通报：“老爷，夫人，公子回来了！”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一道香风扑面而来，一个衣着华贵、风韵犹存但此刻眼圈通红、发髻微乱的妇人猛地冲了出来，一把将鸠摩智搂进怀里。
“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你要吓死娘啊！”妇人——萧然的生母柳氏，声音哽咽，抱着他的手臂用力得几乎要将他勒断，眼泪瞬间打湿了他的肩头。
鸠摩智身体一僵。
这种毫无保留的、炽热的母爱，对他而言是一种极其陌生且具有冲击力的情感。他本能地想要推开，但理智告诉他不能。
他僵硬地任由柳氏抱着，鼻尖充斥着浓郁的脂粉和泪水混合的气味，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声音：“娘…我…我没事…”
“没事？你这叫没事？！”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从厅内传来。
鸠摩智抬头，只见一位身着锦袍、面容与萧然有几分相似、此刻却脸色铁青、眼神中交织着担忧与震怒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正是萧然的父亲，幽暗城城主妻弟——萧天星。
“爹…”鸠摩智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声音微弱，带着恰到好处的恐惧和心虚。
“别叫我爹！”萧天星指着他的手都在发抖，“你这个逆子！谁给你的胆子敢偷跑进幽暗山脉？！啊？！那是什么地方？！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去给那些妖兽塞牙缝吗？！要不是林统领恰巧在附近巡防，感应到求援信号赶过去只找到护卫们的尸首…你…你…”他气得说不下去，胸口剧烈起伏。
求援信号？林统领？鸠摩智心中一动，立刻明白这是萧战为他圆谎的说辞。他顺势低下头，肩膀缩得更紧，扮演着害怕和悔恨。
“好了好了！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还凶他干什么！”柳氏哭着护住儿子，埋怨地瞪着丈夫，“然儿肯定吓坏了！你没看他伤成什么样了吗？！”
“吓坏了？我看他是胆大包天！”萧天星怒道，“都是你惯的他！整天不学无术，就知道弹那破琴，吹破天的牛！现在好了，差点把命都吹没了！我萧天星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鸠摩智心中冷笑。这萧天星看似愤怒，实则更多是后怕和面子挂不住。他暗自运转心法，逼出几分冷汗，脸色更加苍白，身体晃了晃，仿佛随时会晕倒。
柳氏立刻察觉，惊呼道：“然儿！你怎么了？别吓娘！快！快扶公子进去坐下！叫药师！快去叫药师来！”
一阵鸡飞狗跳。
鸠摩智被搀扶到厅内的软椅上坐下，柳氏在一旁不停抹泪，嘘寒问暖。萧天星则焦躁地踱着步，时不时瞪过来一眼。
很快，府上的老药师背着药箱匆匆赶来。
仔细检查了鸠摩智肩颈和手臂的伤口，又搭脉感知了片刻，老药师眉头紧锁，沉吟道：“公子受了些皮肉伤，失血过多，气血亏虚，但好在未伤及根本。只是…惊惧过度，神魂似有震荡，需要好生静养，万不可再受刺激了。”
鸠摩智配合地适时咳嗽了几声，眼神涣散，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柳氏一听，眼泪流得更凶，连声催促药师开最好的安神药。
萧天星的怒火也被“神魂震荡”、“惊惧过度”这几个字浇熄了大半，剩下更多的是无奈和头疼。他挥挥手，让药师下去备药。
厅内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柳氏低低的啜泣声。
萧天星走到鸠摩智面前，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长长叹了口气，语气疲惫：“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跑出去的？那些护卫是怎么死的？你一五一十说清楚！”
来了，最关键的时刻。
鸠摩智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后怕、恐惧，还有一丝纨绔子弟死要面子的倔强。他断断续续地开始叙述，将过程“加工”得符合萧然的人设：
如何被几个“狐朋狗友”怂恿，觉得城里无聊，想学那些传奇冒险者去幽暗山脉外围“见识见识”；如何瞒着家里，偷偷调了几个护卫出去；如何在山脉外围遇到了一小群幽暗狼；护卫们如何“拼死抵抗”，让他先跑；他如何“慌不择路”，摔了多少跤，差点被追上，最后如何“运气好”遇到了巡防的林统领（他自动对号入座了萧战的说辞）…
整个过程，他刻意突出了自己的无能、慌乱和运气，将护卫的死归咎于“意外”和“低估了危险”，完全符合一个作死纨绔的行为逻辑。
至于琴音退狼、灵能疗伤、《蜉蝣撼天功》之事，只字未提。
萧天星和柳氏听着，脸色变幻。虽然依旧气愤，但显然相信了这番说辞。这太像他们儿子会干出来的蠢事了。
“你…你真是…”萧天星指着他的手又抬起来，最终还是无力放下，“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府门半步！给我好好在房里反省！你那堆破琴，我没给你烧了就算好的！”
柳氏还想说什么，被萧天星一眼瞪了回去。
这时，萧战从厅外走入，对萧天星低声道：“老爷，城主府来人了，城主请您过去一趟。”
萧天星脸色一肃，显然城主姐夫己经知道了消息。他狠狠瞪了鸠摩智一眼：“回头再收拾你！”说罢，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向外走去。
柳氏心疼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发：“然儿，吓坏了吧？别怕，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这就让人给你准备热水和吃食，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鸠摩智顺从地点点头，露出一副疲惫不堪、只想休息的表情。
在柳氏的亲自安排下，他被丫鬟搀扶着，回到了记忆中“萧然”所住的院落。
院落颇为宽敞奢华，陈设精美，但透着一股暴发户的浮夸气息，墙上还挂着几把装饰用的、华而不实的宝剑，以及一张…镶嵌着宝石的、一看就价值不菲但也极其庸俗的古琴。
鸠摩智嘴角微微抽搐。
屏退了所有丫鬟，关上房门。
喧嚣与关怀被隔绝在外。
他终于独自一人，身处一个相对安全、私密的空间。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强烈的疲惫和疼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他几乎在地。
但下一刻，他猛地扶住桌沿，稳住了身形。
眼神中的懦弱、恐惧、疲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冷静和锐利。
他缓缓走到那张庸俗的宝石琴前，伸出手指，轻轻一拂。
“嗡…”
音色沉闷，共鸣极差，远不如他在森林里用的那张破琴。
鸠摩智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纨绔的皮，需要继续披好。
但皮囊之下，是一颗属于宗师的心，以及一条唯有他自己知道的……通天之路！
他盘膝坐下，无视身体的抗议，再次闭上了眼睛。
《蜉蝣撼天功》的观想图，悄然浮现于脑海。
幽暗城的灵气，似乎比森林中……更加浓郁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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