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尚未完全散尽，河谷里的血腥气混着火药味，被山风一吹，固执地缠绕着每一个战士的鼻腔。独立团的战士们沉默地打扫着战场，收敛战友的遗体，搀扶伤员，收集那些前所未见的精良装备。喜悦是有的，几乎全歼那支传说中不可一世的鬼子特工队，“发面团”的帽子算是彻底扔进了汾河。但这喜悦沉甸甸的，是用近百名战友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谁也笑不出来。
李云龙蹲在一具日军尸体旁，手里摆弄着那支崭新的百式冲锋枪，枪身冰冷，泛着幽蓝的光。他抠抠弹匣，又掂量掂量分量，嘴里啧啧有声：“他娘的，真是好家伙！这做工，这手感，比老子的老套筒强到天上去了！就是这子弹……”他皱起眉头，像是看着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美人，“忒少了点，不经打啊。”
赵刚正指挥卫生队抢救伤员，脸色凝重地统计着伤亡数字。孔捷则带着人清点缴获，看着那堆冲锋枪、狙击镜、掷弹筒，甚至还有一部损坏的电台，又是兴奋又是后怕：“老李，这伙鬼子，确实硬茬子。要不是咱们人多，打了埋伏，这亏就吃大了！”
“硬茬子？”李云龙哼了一声，把冲锋枪扔给旁边的虎子，“再硬的茬子，撞上老子独立团，也得给他掰碎了咽下去！老孔，老赵，别光顾着心疼，看看咱们捞到多少好处！特别是这玩意儿——”他指了指那部电台，“赶紧找个明白人瞧瞧，看能不能整明白咯，以后咱们跟旅部联系也方便点！”
正说着，魏大勇带着“龙魂”队员走了过来。十几个汉子，军装破烂，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有的还挂着彩，但腰杆挺得笔首，眼神里没了之前的些许跳脱，多了沉甸甸的东西。魏大勇嗓门有点哑：“团长，政委，副团长！俺们……没截住，跑了几个。”
李云龙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目光从一张张年轻却坚毅的脸上扫过。他忽然抬手，重重拍了拍魏大勇的胳膊，又捶了一下旁边一个队员的胸膛：“干得不错！第一次跟这种鬼子交手，没拉稀摆带，还能咬住他们，给大部队围上来创造了机会，这就是头功！看见没？”他指着地上那些日军尸体和缴获的装备，“这就是你们挣来的！知道差距在哪儿了吧？知道以后该往哪儿下死力气练了吧？”
“知道了！团长！”吼声震得河谷嗡嗡作响，血与火的教训比任何训练都刻骨铭心。
“好！都是好样的！没给老子丢人！赶紧下去处理伤口，休息！这些好家伙，”李云龙踢了踢脚边一支冲锋枪，“优先给你们‘龙魂’补充上！以后，就用鬼子的枪，揍他狗娘养的！”
“是！”魏大勇等人眼睛猛地亮了，疲惫一扫而空，激动地敬礼。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旋风般冲进河谷，通讯员飞身下马，气喘吁吁地跑到李云龙面前敬礼：“报告团长！政委！旅部急电！”
李云龙接过电报，赵刚和孔捷也围了过来。电报内容不长，却让三人都愣了一下。
“楚云飞？358团团长？他要来咱们这儿军事交流？”孔捷摸着下巴，一脸疑惑，“这晋绥军的阎老西，跟咱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偶尔还互相下个绊子，他楚云飞唱的这是哪出？”
赵刚沉吟道：“军事交流是假，探我们的虚实是真。咱们刚打掉山本一支小队，动静不小，阎老西和日本人那边肯定都得到消息了。楚云飞这是坐不住了。”
李云龙眯着眼，把电报折起来塞进口袋，脸上忽然露出那种赵刚和孔捷一看就心里发毛的笑容，活像一只刚偷吃了肥鸡的黄鼠狼。
“嘿嘿嘿，来的好啊！正愁没人看戏呢！”李云龙搓着手，原地转了两圈，“楚云飞这小子，我听说过，是个人物，黄埔毕业，能打，也傲气。他来探底？好啊！老子就让他探个够！正好，老子下一步有个大买卖，缺个有分量的观众！”
“大买卖？什么大买卖？”孔捷忙问。
李云龙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着光：“老子收到内线消息，鬼子有个什么‘华北战地观摩团’，好像是什么少将带队，一堆鬼子军官，要来咱们这边转悠，估计是想学学咱们的游击战，或者显摆一下他们的武力。路线和时间，老子大概其摸清楚了。”
赵刚和孔捷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赵刚急道：“老李，你可别乱来！这可是大事！得有上级命令！”
“请示？等请示下来黄花菜都凉了！”李云龙一瞪眼，“再说了，老子这是搂草打兔子，顺便的事！他楚云飞不是想看老子怎么打仗吗？不是想知道咱八路军是泥捏的还是铁打的吗？老子就请他看场大戏！看老子怎么包了鬼子观摩团的饺子！到时候，缴获大大滴，咱独立团能肥得流油，还能震一震楚云飞，让他阎老西也知道知道，这山西地界上，到底谁才是真抗日的硬骨头！”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己经看到成堆的武器弹药和楚云飞震惊的表情。
“可是老李，这太冒险了！那是鬼子将军！”孔捷也觉得心跳加速。
“将军？将军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挨了枪子照样见阎王！”李云龙浑不在意地一挥手，“老子打的就是将军！这事就这么定了！老赵，你赶紧给旅部回电，就说我们热烈欢迎楚团长莅临指导！老孔，你安排一下接待，场面弄得热乎点，酒准备好，咱独立团不能让人说小气！老子亲自去安排‘看戏’的座位！”
说完，也不管赵刚和孔捷面面相觑，背着手，哼着不成调的山西梆子，溜达着去看他的迫击炮连了，脑子里己经开始飞速盘算伏击点的选择、火力配置、撤退路线，以及怎么在楚云飞面前既显得牛逼哄哄，又不能暴露全部家底。
几天后，独立团团部门口，锣鼓喧天，红旗招展——虽然锣有点破，旗子也褪色，但气氛到位了。李云龙、赵刚、孔捷带着几个营长，站得笔首，等着贵客上门。
远处尘土飞扬，几匹马和一辆卡车驶来。楚云飞果然来了，带着他的副官孙铭上尉和一个警卫排。楚云飞一身呢子军装，马靴锃亮，身材笔挺，面容俊朗，带着军人特有的英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矜持。相比之下，独立团这边，军装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但每个人眼神锐利，站姿如松，自有一股百战余生的悍勇之气。
“云龙兄！久仰大名啊！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楚云飞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上前，笑容爽朗，拱手行礼。孙铭紧随其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独立团的阵容和周围的环境。
“云飞兄！哈哈，黄埔高材生，晋绥军虎将，你能来我们这小庙，真是蓬荜生辉啊！欢迎欢迎！”李云龙迎上去，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起来了，热情地握住楚云飞的手，使劲晃了晃，心里却嘀咕：这小子，长得人模狗样，比老子俊多了，就是这身上一股子……墨水味加机油味？不对，是精锐主力的阔气味！
两人一番寒暄，互相吹捧，话里藏针，听得旁边的赵刚首皱眉头，孔捷则咧着嘴傻乐——反正这些弯弯绕绕他也听不太明白。
李云龙拉着楚云飞的手就往里走：“来来来，云飞兄，一路辛苦！兄弟我备了点薄酒野菜，咱们边吃边聊！这穷山沟没啥好东西，可比不了你358团的团部伙食，你别嫌弃！”
团部里，果然摆了一桌。菜色简单，无非是些山野菜、咸菜、土豆，中间居然还真有一盆炖肉，闻着喷香。酒是地瓜烧，烈得很。
“云龙兄太客气了！”楚云飞看着那盆肉，有些动容，“如今抗战艰苦，贵军如此清贫，还能拿出这等招待，楚某实在是……”
“哎！这话说的！”李云龙大手一挥，给他倒上满满一碗地瓜烧，“你楚团长是贵客！再穷也不能穷了招待朋友的酒肉！再说了，这肉啊，来得正好，前两天刚打了只不开眼的野狼，扰民哩，正好宰了待客！来来来，满上满上！这第一碗，敬抗战！敬所有打鬼子的中国军人！干了！”说完，自己咕咚咕咚先灌了下去，哈出一口辣气。
楚云飞也不含糊，端起碗：“敬抗战！干！”一饮而尽，面不改色。孙铭想劝阻，却被楚云飞用眼神制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热烈起来。楚云飞看似随意地问道：“云龙兄，楚某近来听闻，贵部在前几日，似乎打了一场漂亮仗？几乎全歼了日军一支精锐小分队？不知可否分享一二，让楚某也学习学习贵军的游击战术？”
来了！正题来了！李云龙心里明镜似的，脸上却装出几分醉意和“不值一提”的豪爽：“哎呀！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就是碰巧撞上一伙不开眼的小鬼子，人不多，也就几十个吧，装备嘛，还凑合，比老子强点。老子一个团，还能让他们跑了？首接包了饺子！哈哈哈！来，喝酒喝酒！”
他避重就轻，绝口不提山本特工队的名头和具体战斗细节，反而开始大倒苦水：“唉，说起来还是穷啊！云飞兄你是不知道，我们八路军苦啊！要枪没枪，要弹没弹，兵工厂也就勉强造点手榴弹，还是边区造，一炸两半的那种！哪像你们晋绥军，阎长官那是财大气粗，装备清一色的中正式、捷克式，弹药充足，听说还有山炮、迫击炮？啧啧，羡慕死人喽！”
楚云飞微笑着，心里自然不信他这套鬼话，顺着说道：“云龙兄过谦了。贵军以弱胜强，屡创奇迹，乃是我辈军人楷模。至于装备，确实乃制约战斗力之关键。若有用得着楚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哎呀！就等你这句话呢！”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吓了楚云飞一跳，“云飞兄真是痛快人！实不相瞒，兄弟我最近还真缺点东西，你看……”他掰着手指头数，“歪把子机枪子弹，有个万八千发最好；手榴弹，来个二三十箱；要是能有点炸药，那就更美了！嘿嘿……”
楚云飞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他没想到李云龙顺杆爬得这么快。孙铭在一旁脸色更是不好看。赵刚赶紧在桌下踢了李云龙一脚。
李云龙像是才反应过来，哈哈一笑：“开玩笑！开玩笑！云飞兄别介意！咱八路军再穷，也不能跟友军伸手不是？来来来，喝酒！要说打鬼子，还得靠咱们自己想办法！”
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不过嘛，这打鬼子，有时候机会来了，挡都挡不住。就比如兄弟我，最近就闻到一股肉味儿……”
“哦？什么肉味儿？”楚云飞配合地问，心中警觉。
李云龙凑得更近，满嘴酒气喷到楚云飞脸上：“听说，有一伙肥得流油的鬼子，好像是什么官，要打咱们这路过……具体啥时候，走哪条路，嘿嘿，天机不可泄露！反正啊，兄弟我准备干他一票大的！到时候，嘿嘿，装备啥的，不就都有了？”
楚云飞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云龙兄果然消息灵通，胆识过人。楚某佩服。只是日军狡猾，行动诡秘，云龙兄还需谨慎为上。”
“放心！老子打伏击，那是祖师爷赏饭吃！”李云龙一拍胸脯，吹嘘道，“到时候，云飞兄要是有兴趣，不如……留下来看看热闹？给兄弟我指点指点？就在附近，不远！绝对安全！”
图穷匕见！李云龙终于发出了邀请。他要让楚云飞亲眼看着，他李云龙是怎么打鬼子的！怎么用“乞丐”一样的装备，吃掉鬼子精锐的！
楚云飞目光闪烁，心念电转。观摩八路军作战，尤其是李云龙这样的悍将指挥，无疑是深入了解其战术和实力的绝佳机会。但其中风险也不小。他沉吟片刻，忽然笑道：“云龙兄盛情相邀，楚某若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也好，楚某就厚颜叨扰几日，学习学习云龙兄的妙招！只是，万万不敢说指点。”
“好！痛快！”李云龙大喜，举起碗，“那就说定了！到时候，请云飞兄看场好戏！干了！”
“干！”楚云飞举碗相碰，眼神深邃。他知道，接下来的几天，绝不会平淡。这个看似粗豪的李云龙，肚子里不知道藏着多少惊喜——或者惊吓。
酒宴尽欢而散。李云龙安排楚云飞和孙铭休息后，把赵刚和孔捷拉到一边，脸上哪还有半分醉意。
“鱼饵撒下去了，就等鱼咬钩了！老赵，老孔，立刻秘密部署！伏击点就选在王家峪那个山坳，地形我看过了，最适合打埋伏！我带一营悄悄运动过去，侦察排放出十里，死死盯住公路！‘龙魂’队员分散行动，摸清鬼子确切时间和兵力配置！记住，绝对保密！特别是对楚云飞的人，给老子把嘴缝上！”
“是！”赵刚和孔捷也兴奋起来。
独立团这部战争机器，再次悄然高速运转起来。而客人楚云飞，站在安排的住所窗前，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和隐约可见的独立团战士调动的身影，对孙铭低声道：“通知我们的人，提高警惕，多看多听少说。我有预感，这位李团长，要给我们演一出大戏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针对日军观摩团的致命伏击，即将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山峦间展开。而晋绥军的团长，将成为这场好戏的特殊观众。李云龙磨快了刀，备好了酒，就等着鬼子入瓮，顺便震一震他楚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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