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乖乖！歪把子！掷弹筒！还有三八大盖！发财了！咱们这次发大财了！”
三当家那近乎破音的狂喜尖叫，像一颗点燃的炸雷，在炮楼里所有土匪的心中轰然炸响。短暂的沉寂之后，是更加山呼海啸般的狂欢。
“走！都他娘的上去看看！”
豹爷通红着双眼，一把将扛在肩上的大刀插在地上，蒲扇般的大手因为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像一头闻到血腥味的猛虎，第一个冲上了狭窄的楼梯。黑熊、张大彪和其他几个头目，也都丢下手里的活计，争先恐后地跟了上去。
冷锋对身边的猴子和山猫交代了一句“警戒西周，看好俘虏”，眼神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末尾走了上去。
二楼的景象，让即便是豹爷这样见惯了场面的人物，也忍不住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挺保养得油光锃亮、造型狰狞的歪把子轻机枪，如同一个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趴在窗台上，旁边十几个码放整齐的弹板，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烁着黄澄澄的致命光芒。角落里，一门黑洞洞的八九式掷弹筒斜靠着墙，旁边的几个木箱子己经被三当家暴力撬开，里面露出了一排排如同巨型子弹般的榴弹。
地上，更是横七竖八地扔着十几支崭新的三八式步枪，枪身修长，枪托上清晰的菊花徽章，无声地诉说着它们高贵的“血统”。
“好家伙！这……这就是小鬼子的歪把子？”豹爷几乎是扑了上去，双手在冰冷的枪身上反复，眼神痴迷，就像一个穷困潦倒的赌徒突然看到了一座金山，“有了这玩意儿，再来一个小队的鬼子，老子让他们有来无回！”
黑熊则一把抄起了掷弹筒，那沉重的分量让他咧嘴一笑，他扛在肩上，比划了一下，对着窗外瓮声瓮气地吼道：“还有这个大家伙！以后谁他娘的再敢跟咱们炸刺儿，老子一炮轰他个底朝天！”
三当家更是夸张，他抱着一颗榴弹，在自己脸上蹭了又蹭，激动地语无伦次：“宝贝！这可都是宝贝啊！大当家，咱们这回是真的要发迹了！有了这些家伙，别说一个小小的松树岭，就是去打县城，咱们也敢想一想了！”
“不止这些！”一个负责清点弹药的土匪捧着几盒子弹，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跑了过来，声音都在发颤，“大当家，您看！全是铜壳的尖头弹！跟咱们自己造的那些黑铁蛋子，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有好几箱子‘香瓜手雷’！咱们这次是真真正正的鸟枪换炮了！”
整个二楼，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之中。这些平日里为了几杆破枪、百十发子弹就能跟人拼命的汉子，何曾见过如此“富裕”的景象。他们互相拍打着，大笑着，规划着未来如何用这些利器去扩充地盘，抢更多的钱粮。
冷锋是唯一一个置身于这场狂欢之外的人。
他没有去碰那些武器，只是冷静地走到一旁，目光扫过每一个兴奋得满脸通红的土匪。最后，他平静地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人的热情。
“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整个二楼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转过头，不解地看着这个给他们带来胜利和财富，却又表现得如此格格不入的总教头。
“冷教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豹爷第一个从激动中回过神来，他皱着眉头问道，“炮楼打下来了，家伙也缴了，还不让弟兄们高兴高兴？”
“高兴可以，但得分时候。”冷锋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现在，我们还有两件更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做。”
“你说。”豹爷示意他继续。
“第一，立刻派人回山寨，把所有能用的牲口、大车、板车全都赶过来。把炮楼里所有的武器弹药、粮食、被服、药品，甚至是门板窗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全部搬走。必须在天亮之前，完成清运。”
冷锋的目光扫过众人：“松本跑了。最多两个小时，他就能跑到县城。鬼子的反应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天一亮，他们的侦察机就会飞过来。最迟明天中午，鬼子的援兵就会开到这里。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把这里变成一座空楼。”
豹爷脸上的喜色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他一拍脑门：“对！对对！看我这猪脑子，光顾着高兴了！老三！这事儿交给你！你亲自带队，点一百个弟兄，把这里给老子搬空！就是地上的土，也给老子刮三尺回去！”
“好嘞！大哥瞧好吧！”三当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刻领命，风风火火地跑下了楼。
“第二件事呢？”豹爷追问道。
“处理俘虏。”冷锋的语气依旧平淡。
提到俘虏，豹爷和黑熊的脸上同时闪过一丝凶狠的戾气。
“这还不好办？”黑熊把掷弹筒重重地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帮给小鬼子当狗的二鬼子，留着也是浪费粮食！我看，一人一把刀，就在这山坡上，全给砍了！也让附近的老百姓看看，当汉奸是个什么下场！”
“没错！”豹爷也点头附和，“对这帮软骨头，没什么好说的！杀了干净！”
“不能全杀。”冷锋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简单粗暴的提议。
“为什么？”黑熊瞪着牛眼，第一个表示不服，“总教头，我敬佩你的本事。可在这件事上，俺老熊不认同！汉奸就是汉奸，今天能给鬼子当狗，明天就能反咬我们一口！留着他们，就是给自己埋雷！”
“我问你，”冷锋转向黑熊，“我们有多少人？”
“加上你们，二百三十七口。”黑熊不假思索地回答。
“靠这二百多人，能守住黑风寨，能打退鬼子一次两次的围剿吗？”冷锋继续问道。
黑熊被问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杀人是最简单的办法，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冷锋的声音在安静的二楼里回响，“我们现在缺的，不光是武器，更是人！是能拿起枪，跟我们一起打鬼子的人！这两百多号人，不可能永远在山里当土匪。要想活下去，要想不被鬼子和中央军当成钉子拔掉，就必须壮大！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若有所思的豹爷和依旧有些不服气的黑熊：“楼下那十七个俘虏，其中肯定有罪大恶极、死心塌地给鬼子卖命的败类。但更多的，是被抓来的壮丁，是为了混口饭吃才穿上这身皮的穷苦人。我们要做的，是把麦子和稗子分开。把稗子烧掉，把麦子收拢过来，变成我们自己的粮食。”
“把那些手上沾了同胞鲜血的铁杆汉奸，当众审判，就地正法，这是立威，是告诉所有人我们的态度。剩下的人，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愿意留下的，我们欢迎，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不愿意的，发点盘缠，让他们回家。这是立德。”
“恩威并施，才能得人心。得了人心，我们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真正地站稳脚跟。”
冷锋的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豹爷的眼神从最初的疑惑，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了深深的敬佩。他终于明白，自己请回山寨的，不仅仅是一个武艺高强的教头，更是一个有着深远谋略的帅才！
“好！说得好！”豹爷用力地一拍手掌，打破了沉寂，“就按冷教头说的办！张大彪！”
“到！”张大彪立刻立正。
“你以前是国军的连长，审人问话是你的老本行。这事儿，你跟冷教头一起办！”豹爷的语气斩钉截铁，“黑熊，你带人负责行刑！记住，一定要按冷教头说的，把稗子给老子清理干净！”
“是！”黑熊虽然心里还有点疙瘩，但豹爷的命令他不敢不从，瓮声瓮气地应了下来。
……
半小时后，炮楼一层。
十三名伪军俘虏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在他们面前，刚刚被处决的西名铁杆汉奸的尸体还未拖走，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现在，给你们一个选择。”冷锋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冰，“第一条路，留下，拿起枪，枪口朝外，跟着我们打鬼子，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以前的事，既往不咎。”
“第二条路，”他指了指旁边桌上的一堆大洋，“拿上钱，回家，好好过日子。但是，如果再让我发现你们谁穿上了这身狗皮，那下一次，你们的下场就跟他们一样。”
俘虏们面面相觑，巨大的恐惧和突如其来的希望，让他们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噗通！”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突然朝着冷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带着哭腔：“长官！我留下！我愿意留下！我爹就是被鬼子杀的，我是被他们抓来当兵的！我要报仇！我不想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汉奸了！”
他的举动，像是一个开关。
“长官，我也留下！”
“算我一个！我不想回家被人看不起！”
陆陆续续，又有五个人站了出来，眼神里从最初的麻木，渐渐燃起了一丝光亮。
剩下的七个人，则在犹豫和挣扎之后，颤抖着手，拿了钱，对着冷锋和张大彪磕了几个头，然后如蒙大赦般，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冷锋兄弟，”张大彪看着那些远去的背影，担忧地说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真的没问题吗？万一他们把我们的情况……”
“放心。”冷锋的目光深邃，“他们不敢说，也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一旦说出去，鬼子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们。知情不报，甚至是从我们这里逃回去的‘逃兵’，你觉得鬼子会怎么对他们？”冷锋转过头，看着张大彪，“而且，放他们走，比杀了他们更有用。他们会把今天看到的一切，告诉他们的家人和乡亲。他们会告诉所有人，黑风山有一支不杀俘虏，还给活路的队伍。这对我们以后招兵买马，收拢人心，比任何告示都有用。”
张大彪愣住了，他看着冷锋那张年轻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脸，终于心悦诚服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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