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丛里，冷锋靠着树干，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的剧痛如同一只恶鬼的爪子，每一次呼吸都狠狠地抓挠着他的肺叶。他撕开自己身上破烂的军服，低头看了一眼。
胸口处一片青紫，伴随着轻微的凹陷。肋骨断了，至少三根。
他咬着牙，从另一名死去的战友身上撕下几根还算干净的布条，又在地上捡了两截相对结实的树枝。他将树枝垫在伤处，然后用布条一圈一圈地将自己的胸膛紧紧缠住，充当临时的固定夹板。剧烈的疼痛让他满头大汗，但他手上的动作没有一丝颤抖。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微松了口气，但紧迫感丝毫未减。
枪声己经渐渐平息，远处传来日军车辆发动的声音。他们在打扫完战场后，很快就会展开搜索。这片灌木丛，不是久留之地。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身，开始沿着山体的阴影，朝着一个他判断可能会有溃兵聚集的山坳方向潜行。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口，但他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踩在最不容易发出声响的地方，眼睛则像鹰隼一样，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就在他翻过一道山梁时，几道黑影突然从前方的岩石后窜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了他。
“站住！” “口令！” “哪个部分的？”
一连串急促而紧张的喝问声响起，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戒备。
冷锋立刻站定，缓缓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他借着微弱的天光打量着对方。一共五个人，穿着和他一样的土黄色军装，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疲惫，手中的步枪握得死死的。
是自己人。
“弟兄们，别开枪。”冷锋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沉稳，“我的部队被打散了，正在找大部队。”
对面几人没有放松警惕。为首的一个老兵，胡子拉碴，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他端着一支中正式，慢慢走了上来。
“被打散了？哪个部队的？番号是什么？长官叫什么？”刀疤脸一连串地发问，眼睛死死地盯着冷锋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冷锋沉默了片刻。他根本不知道这具身体的任何信息。
“不记得了。”他实话实说，“炮弹在身边炸了，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是个兵，要打鬼子。”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对方满意。另一个年轻点的士兵压低声音对刀疤脸说：“班长，这家伙来路不明，别是个奸细吧？”
刀疤脸没有说话，只是用枪口顶了顶冷锋的胸口，正好碰到了他的伤处。冷锋的身体猛地一颤，闷哼了一声，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刀疤脸愣了一下，收回了枪口，伸手在冷锋的伤处摸了摸，感受到了布条下夹板的硬度。
“伤得这么重？”他皱了皱眉。
“死不了。”冷锋简短地回答。
刀疤脸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了他满身的血污和泥土，也看到了他那双在黑夜里依旧锐利得吓人的眼睛。那不是一个新兵该有的眼神。
“算了，先跟我们走吧。”刀疤脸最终摆了摆手，“是不是奸细，等见到了连长再说。你要是敢耍花样，老子第一个崩了你。”
“谢了，老哥。”冷锋点了点头，放下了手。
“我叫王大麻子，你叫啥？”
“冷锋。”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王大麻子领着冷锋，和其他几个士兵一起，继续在山里穿行。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脚步声。这支小部队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每个人都像惊弓之鸟。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终于来到了王大麻子所说的山坳。
山坳里，稀稀拉拉地坐着二十多个人，一个个垂头丧气，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篝火不敢生，只能就着冰冷的夜风，啃着干硬的窝头。这就是他们这支被打散的连队的全部家当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看到王大麻子回来，立刻迎了上来。他比王大麻子高了半个头，一脸的络腮胡，眼神倒是还算有神。
“麻子，回来了？找到其他人没有？”
“连长，就找到这一个兄弟。”王大麻子指了指身后的冷锋，“也是被打散的，叫冷锋。”
络腮胡连长，张大彪，上下打量了冷锋一番，沉声问道：“哪个部分的？”
冷锋把之前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张大彪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显然也不太相信。但他看了看冷锋胸口的伤，又看了看他强壮的体格，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行了，先留下吧。现在这光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他拍了拍冷锋的肩膀，“兄弟，欢迎归队。我叫张大彪，是这个连的连长。”
说完，他扔给冷锋半个黑乎乎的窝头：“先垫垫肚子。”
“谢了，连长。”冷锋接过窝头，没有客气，三两口就咽了下去。
就在这时，负责在外面放哨的士兵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上满是惊恐。
“连长！鬼…鬼子！一小队鬼子，朝我们这边摸过来了！”
“什么？！”张大彪脸色大变。
整个山坳瞬间炸了锅，所有人都慌乱地抓起枪，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慌什么！”张大彪怒吼一声，暂时镇住了场面，“王大麻子，带几个人，跟我去前面看看！其他人，准备转移！”
“是！”王大麻子立刻点了西个老兵。
“连长，算我一个。”冷锋站了出来，平静地说道。
张大彪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小子有伤，老实待着。”
“连长，我的枪法，还行。”冷锋的语气不容置疑，“多一个人，多一杆枪。”
张大彪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与周围所有人都不同的东西——冷静。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跟上！动作快！”
冷锋跟着张大彪和王大麻子等人，迅速地摸到了山坳口的一处高地，借着岩石的掩护朝下望去。
月光下，一支日军小队，大约十二个人，正呈搜索队形，小心翼翼地朝山坳这边靠近。他们的动作很专业，彼此之间交替掩护，显然是一支经验丰富的老兵队伍。
“狗日的，还真是冲我们来的！”王大麻子啐了一口，“连长，怎么办？打还是撤？”
张大彪的脸色很难看。打，他们这二十多个残兵，士气低落，弹药不足，对上这伙精锐的鬼子，胜算不大，还可能把更多的鬼子引来。撤，后面就是绝路，根本跑不远。
“他娘的……”张大彪攥紧了拳头，陷入了两难。
“打。”
一个冷静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是冷锋。
所有人都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诧异。
“你说啥？打？”王大麻子瞪大了眼睛，“你小子疯了？这伙鬼子不好惹！”
“能打。”冷锋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他指着下面的地形，飞快地说道：“连长，你看。鬼子现在的位置，正好在我们下方，处于仰攻的劣势。他们有十二个人，我们有六个。我们在这里设伏，居高临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转向王大麻子：“你的枪法怎么样？”
“老子十岁就摸枪了，你说怎么样？”王大麻子哼了一声。
“好。”冷锋点了点头，然后快速下达指令，那口气，仿佛他才是这里的指挥官，“你和另外两个枪法好的，负责盯住走在最前面的三个鬼子。我和连长，还有剩下的弟兄，负责中间的。我开第一枪，听到枪响，你们就一起开火，先打掉他们一半人。记住，打了就跑，别恋战。”
他的语速极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战术安排简单、首接、有效。
张大彪和王大麻子都愣住了。他们从未见过一个新兵，在面对鬼子时能如此冷静，甚至还能在瞬间制定出如此清晰的作战计划。
“连长？”王大麻子看向张大彪，等着他拿主意。
张大彪看着下方越来越近的日军，又看了看身边这个眼神锐利的“新兵”，一咬牙。
“他娘的！就按他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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