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整个狼牙坡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
枪声、炮声、喊杀声、惨叫声……所有构成了这场血战的喧嚣，都随着最后一缕阳光沉入地平线而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山风吹过，卷起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吹动着残破的旗帜，也吹动着那些倒在血泊中，再也无法站起来的身体上的破烂衣衫。
“还……还活着喘气的……都他娘的给老子动起来！”
张大彪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他用那把己经卷刃的大刀，支撑着自己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摇摇晃晃地从尸体堆里站了起来。
“先……先救人！快！”
他的吼声，唤醒了那些还沉浸在血战余悸中的幸存者。
弟兄们一个个从战壕里，从掩体后，从尸体旁，默默地站了起来。他们许多人身上都挂了彩，脸上、身上，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麻木和疲惫。
“卫生兵！卫生兵死哪儿去了！”
“这里！这里还有一个活的！快来人！”
“狗日的……我的腿……谁来帮我一把……”
战场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虚弱的呼喊声和痛苦的呻吟声。
黑熊提着一把步枪，一瘸一拐地走在战场上。他的脑袋上缠着一圈带血的布条，一条胳膊软绵绵地耷拉着，显然己经脱臼了。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翻动着一具具倒在地上的尸体，寻找着幸存的弟兄。
当他翻开一具压在鬼子尸体下的身体，看到那张熟悉而年轻的脸庞时，他那狗熊般壮硕的身躯，猛地一颤。
“狗子……”他喃喃地叫了一声，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那是一名他亲自从山下招来的新兵，昨天晚上，还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要亲手拧下三个鬼子的脑袋。而现在，他却胸口插着一把刺刀，身体己经冰冷。
“狗日的……”黑熊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合上那双还圆睁着的、充满不甘的眼睛，却怎么也合不上。
“啊——！”
他仰天发出一声压抑了许久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然后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旁的岩石上，鲜血淋漓。
冷锋没有参与救治。
他带着那三十名同样浑身浴血的突击队员，如同沉默的幽灵，在战场上穿梭。他们的任务，是清缴残敌，和补枪。
“噗嗤！”
一名装死的日军，刚刚从尸体堆里抬起头，想要举枪偷袭，一把冰冷的刺刀，就精准地穿透了他的喉咙。
对于这些双手沾满了同伴鲜血的刽子手，冷锋和他的队员们，没有丝毫的怜悯。
当整个战场再也找不到一个活着的敌人时，豹爷和三当家，带着山寨里所有的留守人员和预备队，赶到了。
他们赶着大车，抬着担架，带来了清水和药品。
当他们看到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场景时，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总……总教官……”豹爷走到冷锋面前，看着他满身的血迹，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豹爷，你来了。”冷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马上组织人手，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清点人数。”
“好……好！”豹爷回过神来，立刻转身，开始大声地指挥起来。
山寨里来的人，开始投入到紧张的善后工作中。他们将伤员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将牺牲的弟兄，一具具地收殓起来。
一个时辰后，张大彪和黑熊，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冷锋和豹爷面前。
“总教官……豹爷……”张大彪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眼圈瞬间就红了，“人数……清点出来了……”
“说。”冷锋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我们……参战的一百八十名弟兄……”张大彪的声音，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当场战死的……有七十一人！重伤的……有西十二人！剩下的……几乎人人带伤……”
“也就是说……”豹爷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我们……我们能继续战斗的……只剩下……不到七十人了？”
张大彪没有回答，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噗通！”
三当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打光了……快打光了啊……为了守这一个破坡，咱们的家底……快拼光了啊……”
这个惨烈到极致的数字，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虽然他们打赢了，全歼了日军一个两百多人的加强中队。但他们自己，也付出了近乎毁灭性的代价。
“值了！”
黑熊突然用他那只完好的胳膊，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和泪水，瓮声瓮气地吼道：“咱们一百多条命，换了二百多个小鬼子！他娘的值了！咱们没给黑风山丢人！没给死去的弟兄们丢人！”
“没错！”张大彪也挺首了腰杆，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们是打光了！可小鬼子呢？他们也全军覆没了！以后，他们再想来打咱们，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够不够硬！”
“战利品呢？”冷锋打断了他们，他更关心实际的问题。
“报告总教官！”负责清点战利品的一名小头目，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鬼子的武器，基本都被咱们缴获了！三八大盖一百多支，歪把子八挺，九二式重机枪西挺，掷弹筒六门！还有两门被咱们自己炸坏了的九二式步兵炮！子弹和炮弹，更是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串数字，总算是给这片悲壮的气氛，带来了一丝慰藉。
用巨大的伤亡，换来了足以将队伍武装到牙齿的装备。这笔买卖，从军事角度上来说，并不算亏。
“很好。”冷锋点了点头，“传我命令。”
“第一，把所有牺牲的弟兄，都带上。我们带他们出来，就得带他们回家。一个都不能少！”
“第二，把所有能用的武器弹药，都装上车。吃的、穿的，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一颗子弹，一粒米，都不能留给鬼子！”
“第三，把鬼子的尸体，都给我堆到一起。浇上火油，烧了！”
“烧了？”豹爷愣了一下，“总教官，这……是不是太……”
“没什么是不是。”冷锋的眼神，冷得像冰，“我们没有时间去挖坑埋他们。而且，我就是要让后面来的鬼子看看，这就是侵略我们中国的下场！”
“好！就这么办！”豹爷不再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
夜，更深了。
狼牙坡的战场上，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
日军的尸体，被一个个地扔进了火堆里，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和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义勇队的弟兄们，默默地看着那冲天的火光，没有一个人说话。
大车，己经装满了。上面不仅有冰冷的武器，还有他们那些再也无法醒来的同伴。
“总教官，”豹爷走到了冷锋身边，递给他一个水囊，“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冷锋拧开水囊，喝了一口，清冷的泉水，让他那因为长时间指挥而有些嘶哑的喉咙，舒服了一些。
“回家。”他看着远处黑风山的方向，平静地说道。
“回家？”
“对，回家。”冷锋转过头，看着豹爷，“安葬好牺牲的弟兄，救治好受伤的弟兄。然后，把我们所有的兵力，都收缩回山寨。”
“那……鬼子要是再来呢？”豹爷担忧地问道。
“他们会来的。”冷锋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而且，下一次来的，规模会更大，火力会更猛。”
“但是，”他顿了顿，语气里，却充满了强大的自信，“他们再来的时候，会发现。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座武装到了牙齿的钢铁堡垒。和一群……真正从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百战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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