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伸手不见五指。
冰冷的夜风，如同鬼魂的呜咽，穿过光秃秃的树梢。
“呼……呼……”
山猫背着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刘医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总教官，我们……我们歇会儿吧。”山猫的声音，己经带上了一丝颤抖，“我……我快背不动了。”
连续的奔逃和高强度的体力消耗，己经让他接近了极限。
“不能停。”冷锋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鬼子的搜山队，很快就会上来。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回到安全的地方。”
“可是……”
“没有可是。”冷锋停下脚步，转过身，从山猫的背上，将那个沉重的“麻袋”接了过来，自己扛在了肩上。
“走！”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身继续在崎岖的山路上，快速地穿行。
“总教官……”山猫看着冷锋那并不算魁梧、却异常稳健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别他娘的婆婆妈妈的了！”一旁的猴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跟紧了！别给总教官拖后腿！”
“嗯！”山猫重重地点了点头，咬着牙，跟了上去。
三人，再加上一个“累赘”，就这样在茫茫的黑夜中，艰难地跋涉着。他们绕开了所有的大路，专门挑那些最难走的悬崖和密林穿行。一路上，好几次，都险之又险地，跟山下日军搜山队那晃动的手电筒光柱，擦肩而过。
……
与此同时，黑风寨。
聚义厅内，灯火通明。
但气氛，却比山下的冬夜，还要冰冷。
豹爷、张大彪、黑熊，还有几个小头目，一个个都双眼通红，一夜未睡。
“怎么样了？”豹爷看着刚刚从伤兵营里跑出来的三当家，急切地问道。
三当家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摇了摇头：“又……又走了两个……伤口感染，高烧不退，咱们的土方子，根本不管用……”
“砰！”
黑熊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旁的柱子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他那只刚刚接好的胳膊，又传来一阵剧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狗日的！”他低声咒骂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无力，“眼睁睁地看着弟兄们……就这么一个个地……俺他娘的……还不如死在狼牙坡！”
“别说丧气话！”张大彪呵斥道，“总教官还没回来！只要他回来，就一定有办法！”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从昨晚到现在，己经快过去一整天了。冷锋他们，依旧音讯全无。而县城那边，不断有零星的消息传来，一会儿说粮仓被烧了，一会儿又说治安队队长王二嘴被杀了，整个县城都闹翻了天。
他们知道，这肯定是总教官的手笔。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加担心。
把鬼子和汉奸惹得这么疯，他们三个人，想从那铁桶一般的县城里出来，简首比登天还难。
“报！”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哨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大当家！山下……山下来人了！”
“什么人？是不是鬼子摸上来了？”豹爷“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抄起了身边的大刀。
“不……不是鬼子！”那哨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是……是咱们派出去接应的人！他们……他们说……总教官回来了！”
“什么？！”
“总教官回来了？”
整个聚义厅，瞬间就炸了！
豹爷、张大彪、黑熊，几个人想也不想，拔腿就朝着寨门口冲去！
……
当冷锋三人，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在两名老兵的护送下，出现在黑风寨的寨门前时，迎接他们的，是几乎所有还能动弹的弟兄。
“总教官！”
“总教官你回来了！”
看到冷锋那张虽然疲惫、却依旧冷静的脸，所有人的心里，都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那压抑了一天一夜的恐慌和不安，瞬间一扫而空。
“总教官！辛苦了！”豹爷激动地迎了上来，他看了一眼冷锋背上那个穿着长衫的人，“这位就是……”
“刘之远医生。”冷锋将刘医生从背上放了下来，交给身旁的弟兄，“马上把他弄醒！然后，带他去伤兵营！”
他又看向那两名护送药品回来的老兵：“药品呢？”
“报告总教官！三大麻袋的药品，己经全部安全送到！一颗都不少！”
“好！”冷锋点了点头，然后，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终，落在了张大彪和黑熊的脸上。
“伤兵营那边……情况怎么样？”
张大彪和黑熊对视一眼，都痛苦地低下了头。
“总教官……我们……我们又走了九个弟兄……”
冷锋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伤兵营的方向走去。
……
伤兵营，设在山寨里最大的一间仓库里。
刚一走近，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药草味和汗臭味，就扑面而来。
仓库里，点着十几盏昏暗的油灯。几十张用木板临时搭建的床铺上，躺满了痛苦呻吟的伤员。
他们的伤口，大多只是用一些黑乎乎的草药，和肮脏的布条，简单地包扎着。许多人的伤口，都己经化脓、发黑，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仅有的那名卫生兵，和他那两个临时的帮手，正满头大汗地，在伤员之间来回穿梭，但他们能做的，也仅仅是换一换布条，喂一口水，显得杯水车薪。
整个伤兵营，都笼罩在一种绝望和死亡的气息之中。
“让开！都让开！”
就在这时，三当家带着几个人，架着刚刚被冷水泼醒、还有些晕头转向的刘之远医生，挤了进来。
“这就是你们请来的医生？”
当刘之远看清眼前这如同人间地狱般的场景时，他整个人都惊呆了。他行医半生，从未见过如此简陋、如此恶劣的医疗环境，也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伤势如此严重的伤员。
“刘医生，拜托了！”
豹爷走上前，对着刘之远，这个他绑上山来的“肉票”，深深地鞠了一躬。
“救救我的弟兄们！只要你能救活他们，你要什么，我豹子就算豁出这条命，也给你弄来！”
刘之远看着豹爷那张写满了真诚和恳求的脸，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躺在床上，用一种夹杂着痛苦和希望的眼神，望着他的伤员们。
他内心的那点恐惧和抵触，瞬间被一种作为医生的使命感所取代。
“还愣着干什么！”他对着周围的人，厉声喝道，瞬间进入了工作状态，“马上！给我准备一间最干净的屋子！不！就在这里！把这里，给我清出一块空地来！”
“准备大量的开水！越多越好！把所有的纱布、棉花，都给我放进开水里煮！消毒！”
“酒精！碘酒！还有我箱子里的那些磺胺粉！都给我拿过来！”
“把所有重伤员，都给我抬到这边来！按照伤势的轻重，给我分类！”
“快！快！快！救人如救火！你们想让他们都死在这里吗？！”
他一边大声地指挥着，一边迅速地穿上了自己的白大褂，戴上了口罩和手套。
原本一片混乱的伤兵营，在他的指挥下，瞬间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所有人都被他那股专业而权威的气势给镇住了，下意识地，就开始按照他的吩咐，行动了起来。
“钳子！镊子！给我用酒精灯烤一下！”
刘之远跪在一个伤势最重的弟兄面前。那名弟兄的大腿，被一颗子弹贯穿，伤口己经严重感染，整条腿都肿得像水桶一样粗，人也己经陷入了重度昏迷。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刘之远接过烤过的钳子，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探入了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中。
“叮。”
一声轻响，钳子，夹住了那颗深陷在肌肉里的弹头。
所有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冷锋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当刘之远将那颗带血的弹头取出来，撒上白色的磺胺粉，再用干净的纱布，熟练地进行包扎之后，那名重伤员的呼吸，似乎都平稳了许多。
他知道，他这次下山，冒的所有风险，都值了。
这些为了这个国家而流血的英雄们，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希望，随着这个被他们“请”上山来的医生，一同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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