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牌”减水剂的口碑，就像投入池塘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开始在小范围的老师傅圈子里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老周成了最忙碌的人。他利用休息日，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奔波于邻近市县的几个兄弟项目部之间。挎包里不再是干粮和水壶，而是用旧报纸仔细包成的一小包一小包的减水剂粉末。
每次回来，他黝黑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却更洋溢着兴奋的光彩。他会找个僻静角落，神秘兮兮地跟林峰汇报“战果”。
“林工，二公司机修车间的老王用了，说补地坪从来没这么轻松过，硬塞给我五块钱！”
“公路局养护队的老李，用来抹桥墩的局部修补，效果杠杠的！首接订了二十公斤！钱都预付了！”
“就是一点，他们都问这是哪儿产的，牌子是啥，我都按你教的，说是南边过来的新货，还没牌子，就叫‘高效灵’。”
林峰仔细听着，一边在心里快速计算。老周带回来的，不仅有欣喜的消息，还有零零散散却逐渐汇聚起来的现金。五块，十块，十五块……最大的一笔，来自公路局养护队的二十公斤订单，按照他们商议好的每公斤一块二的“推广价”，那就是二十西块钱！
短短十几天，林峰那个装样品的旧编织袋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而他藏在席子底下、用油布包了好几层的小钱袋，却渐渐鼓胀起来。
他己经悄悄数过好几次，扣除给老周的分成和车马费，净利竟然有六十八块三毛！这几乎相当于他两个月的工资了！
握着那厚厚一沓皱巴巴、带着汗味的零票，林峰的手心有些发热。这笔钱，不仅够还清家里的债务和母亲的药费，甚至还能略有盈余！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抽出一张十元的“大团结”，又配了五块钱的零钱，连同之前写好的信，一起装进信封，寄回了家里。信里只说单位发了奖金，让母亲安心看病，妹妹安心学习，欠二叔家的钱尽快还上。
剩下的钱，他仔细收好。这是下一步的“启动资金”。样品快用完了，他必须尽快去省城红星厂进一批货。这一次，不再是免费的样品，而是真金白银的采购。
然而，业务的悄然扩张，也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波澜。
这天，技术科办公室里，赵工端着他的大茶缸，看似无意地踱到林峰桌前。
“小林啊，最近好像挺忙？老见周师傅找你啊。”赵工吹开浮沫，呷了一口茶，状似随意地问道。
林峰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画着手中的钢筋下料表：“没什么，周师傅就是有时候问问施工上的事，他年纪大，有些新规范记不清。”
“哦？是吗？”赵工拖长了语调，眼睛眯了眯，“我咋听说，周师傅最近往外跑得挺勤，还到处跟人说什么……抹灰的神药？不会是搞什么歪门邪道吧？咱们可是正规国营单位，要注意影响。”
林峰放下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赵工：“赵工，这我就不清楚了。周师傅休息时间去了哪儿，见了谁，这恐怕不属于工作范围吧？至于神药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工人们干活累了，开开玩笑也是有的。”
他的回答不软不硬，既撇清了自己，又暗指赵工管得太宽。
赵工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他确实听到些风言风语，说老周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好东西，让好几个地方的零活干得特别漂亮，但具体是啥，谁也说不清。他本能地觉得这事可能跟最近风头正劲的林峰有关，但又抓不到任何把柄。
“哼，最好没有。”赵工冷哼一声，“年轻人，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别整天琢磨些没用的。技术员就要有个技术员的样子！”
说完，他背着手，悻悻地走开了。
林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微冷。赵工的嗅觉比他想象的要灵敏。看来，必须更加小心了。
另一件让他有些意外的事，来自资料员陈雨。
那天他去资料室送报表，办公室里只有陈雨一人。她接过报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归档，而是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林工，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林峰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陈雨的脸微微泛红，低下头整理着桌上的图纸，声音更小了：“我……我前两天去镇上邮局寄信，看到你在汇款……寄了好多钱回家。是不是家里……”
林峰立刻明白了。他寄钱的时候，可能被陈雨看到了。他心里快速权衡着，承认家里困难无伤大雅，反而能博取同情，掩盖他真实收入的来源。
他叹了口气，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愁容：“嗯，家里母亲身体不好，需要钱买药。让陈工见笑了。”
“没有没有！”陈雨连忙摆手，抬起头，眼中带着真诚的关切，“谁家还没个难处呢。林工你真不容易，自己省吃俭用……要是，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谢谢陈工，暂时还顶得住。”林峰笑了笑，心里却有一丝暖流划过。在这个冷漠的项目部，能感受到一丝真诚的关心，实属难得。
“对了，”陈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包着的饭盒，塞给林峰，“这是我妈自己腌的咸菜，带了太多，我吃不完……你，你拿去就馒头吃吧，省得去食堂打菜了。”
饭盒沉甸甸的，还带着温热。
林峰看着女孩绯红的耳根和躲闪的眼神，瞬间明白了。这哪里是吃不完，分明是特意给他准备的。
“这……太谢谢你了，陈工。”林峰没有拒绝，接了过来。他知道，拒绝反而会伤了对方的好意。
“不客气……”陈雨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把脸埋进了图纸里。
拿着那盒沉甸甸的咸菜走出资料室，林峰的心情有些复杂。经济的压力正在缓解，但人际关系的网却似乎变得微妙起来。有赵工这样的潜在威胁，也有陈雨这样意外的温暖。
他回到宿舍，打开饭盒，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酱黄瓜和雪里蕻，香气扑鼻。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咸香脆爽，非常下饭。
就着这咸菜，啃着冷馒头，林峰开始规划下一步。样品即将告罄，必须尽快去省城补货。这一次，他要正式以“省三建G210项目部技术员”的身份，去和红星厂谈一个更优惠的长期合作价格。
同时，他也意识到，这种依靠老周人工散货的模式效率低、风险高。或许，该考虑下一步的布局了……
夜色渐深，林峰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刘建军震天的呼噜声，目光却格外清明。
暗流己然涌动，薄财正在积累。
前方的路，似乎清晰了一些，但也布满了更多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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