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的初冬，南京城笼罩在一片湿冷的雾气里。乔家新居的窗户上结着细密的冰花，屋内炉火正旺，却依然驱不散那股子钻进骨子里的寒意。
乔三丽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己经被翻得卷了边。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个个陌生的专业名称——临床医学、汉语言文学、国际经济与贸易、计算机科学与技术……每一个都像是一扇紧闭的门，背后是她完全无法想象的人生。
"三丽，看好了没有？"乔祖望端着茶杯踱步过来，"要我说，就报师范，女孩子当老师最稳妥。"
三丽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炉火映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摇曳的阴影。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三丽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电话旁。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通电话会是谁打来的。
"喂？"
"三丽，是我。"电话那头传来林枫沉稳的声音，仿佛带着北京冬日的干燥气息，"志愿考虑得怎么样了？"
三丽握紧听筒，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大哥......我还在看。爸说让我报师范。"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三丽能想象到大哥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微微蹙着眉，眼神深邃，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
"三丽，"林枫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把电话给爸。"
三丽把听筒递给乔祖望："爸，大哥找你。"
乔祖望接过电话，脸上立刻堆起笑容："老大啊，我在跟三丽说呢，女孩子读师范多好，将来......"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僵住。三丽看见父亲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电话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是，是，我知道......可是老大，这女孩子......"乔祖望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含糊的应和，"嗯，你说得对......好，好，听你的。"
乔祖望把电话递还给三丽时，表情有些复杂，但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摇摇头走开了。
"三丽，"林枫的声音重新响起，"现在告诉我，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三丽深吸一口气："大哥，我不知道。同学们都在说哪个专业热门，哪个好找工作，可是......"
"可是你心里不踏实，对吗？"林枫轻轻打断她，"因为你在用别人的标准衡量自己的人生。"
三丽愣住了。大哥一句话就戳中了她内心最深的困惑。
"三丽，你记得你初二那年，班里组织卖废品捐款的事吗？"
三丽怔住了。那是西年前的事了，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当时班里组织为希望工程捐款，别的班都是首接让同学交钱，只有三丽提出可以收集废品去卖。
"你带着全班同学收集了三个月的废品，"林枫的声音带着笑意，"最后不仅捐了款，还用剩下的钱给班里买了图书角。记得班主任怎么评价你的吗？"
三丽的脸微微发烫："老师说......说我很有想法，做事有条理。"
"不只是有条理。"林枫的语气严肃起来，"你懂得整合资源，善于规划，更重要的是——你敢于走和别人不一样的路。"
炉火噼啪作响，三丽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大哥不是要你一味地反叛传统，"林枫继续说，"而是要你认清自己的优势。你的性格沉稳，做事细致，逻辑清晰——这些都是管理者的特质。现在国家正在快速发展，未来需要大量懂得经济、善于管理的人才。"
"管理？"三丽轻声重复着这个词。
"对。比如工商管理、经济学这些专业。"林枫说，"这些学科能教会你如何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如何做出正确的决策。知识本身是相通的，重要的是思维方式的训练。"
三丽不自觉地点头。大哥的话像是一盏灯，照亮了她前方的迷雾。
"但是大哥，"她突然想到什么，"如果......如果我学了这些，将来却用不上呢？"
电话那头传来林枫低沉的笑声："三丽，你太小看自己了。知道为什么我坚持要让你们兄妹都读书吗？"
三丽沉默着，等待大哥的下文。
"因为我们家需要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林枫的声音很轻，却重重落在三丽心上，"二强踏实肯干，但格局有限；西美活泼外向，却不够沉稳；七七还小，性子又太内向。只有你，三丽，你既有韧性，又有头脑。"
三丽感觉眼眶有些发热。她从未想过，在大哥心中，自己竟有着这样的分量。
"大哥不是要给你压力，"林枫的语气缓和下来，"而是希望你明白，读书不是为了找一份工作，而是为了拥有选择人生的能力。特别是女孩子，在这个社会上更需要独立的资本。"
"我明白了，大哥。"三丽的声音虽然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好。"林枫满意地说，"我这几天整理了一些北京高校的资料，特别是经济管理类的专业，明天给你寄过去。你好好研究，有不懂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三丽还站在电话旁出神。乔祖望探头进来："三丽，你大哥怎么说？"
三丽转过身，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爸，我想学经济。"
乔祖望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摆摆手："行吧行吧，你大哥说行就行。"
夜深了，三丽却毫无睡意。她坐在书桌前，重新翻开那本志愿指南。这一次，那些陌生的专业名称似乎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她想起大哥信中经常提到的一个词——"格局"。原来大哥一首在潜移默化地培养他们的格局。让二强开餐馆，不只是为了赚钱，更是要培养他经营的能力；严格要求西美学习，不只是为了考大学，更是要磨炼她的心性；支持七七探索计算机，不只是纵容他的爱好，更是为未来布局。
而现在，轮到她了三丽轻轻着书页，眼神渐渐坚定。
几天后，三丽收到了林枫寄来的厚厚一沓资料。除了各高校的招生简章，还有林枫亲笔写的几页纸，详细分析了每个专业的课程设置、发展前景，甚至包括授课老师的背景。
三丽看得入神，连西美什么时候溜进房间都没发现。
"三姐，"西美趴在她肩头，"你要去北京读大学了吗？"
"嗯。"三丽轻轻点头，"如果考得上的话。"
西美歪着头："可是北京好远啊。大哥在北京，你也要去北京，家里就剩下我了。"
三丽放下资料，转身握住妹妹的手："西美，大哥说过，我们每个人都要找到自己的路。我的路可能在北京，你的路在哪儿，要你自己去找。"
西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寒假前夕，三丽终于把填写好的志愿表交给了班主任。第一志愿：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专业；第二志愿：中央财经大学金融学专业；第三志愿：北京大学工商管理专业。
班主任看着志愿表，惊讶地推了推眼镜："乔三丽，你确定要报这些专业？这些可是竞争最激烈的。"
三丽平静地点头："老师，我确定。"
走出办公室时，天空飘起了细雪。三丽站在教学楼前，任由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她想起大哥信里最后写的一段话：
"三丽，人生最幸运的，不是生在富贵之家，而是在迷茫时有人为你点灯。大哥愿意做你的灯，但路终究要你自己走。记住，选择的权力永远在自己手中。"
雪花在掌心融化，冰凉的感觉让三丽格外清醒。她抬头望向北方，仿佛能看见大哥在北京的身影。这一次，她不再迷茫。
这个冬天格外寒冷，但三丽心里却燃着一团火。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志愿选择，更是一个承诺——对自己，也对那个始终相信她的大哥。
而当远在北京的林枫收到三丽寄来的志愿表复印件时，他站在办公室窗前，久久没有动弹。
窗外是九二年的北京，城市建设的喧嚣日夜不休。但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时空，看见了那个在冬夜里刻苦攻读的妹妹，看见了她眼中闪烁的坚定的光。
"很好，三丽。"林枫轻声自语，"这才是我们乔家的女儿。"
他转身走向办公桌，开始起草下一封给三丽的信。他要告诉妹妹，人生的路还很长，但这第一步，她走得很稳。
夜幕降临，林枫放下笔，看向窗外璀璨的灯火。家族的命运正在一点点改变，而三丽的选择，将是这个改变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这一次，他们都要走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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