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湖的涟漪，终究未能完全抚平秦雪心底那圈细微的波澜。那日湖畔漫步后，一连几天，那个来自南方的名字——“柳雪岚”，以及林枫提及南方之行时那片刻的停顿与简略，如同盘桓不去的飞絮，偶尔便会搔刮一下她的心尖，带来一丝挥之不去的痒与不安。
她不是疑神疑鬼的人，更不愿让自己陷入无谓的猜忌。但理智与情感，有时并不总能同步。尤其是在她即将毕业，面临人生重要抉择，对未来既有憧憬又难免彷徨的当口，对这段关系的确定性，便有了更深的渴望。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林枫难得没有应酬，也没有埋首于成堆的文件。两人在秦雪学校附近一家他们常去的、安静的小餐馆吃饭。灯光昏黄柔和，食物香气氤氲，气氛本该是温馨而放松的。
秦雪小口吃着菜，看似随意地整理着思绪，最终还是抬起眼，目光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落在了林枫脸上。
“林枫，”她放下筷子，声音轻柔，像是不想打破这宁静，“上次你说在南方接触了几家厂子……后来确定合作方了吗？我看你最近好像没那么频繁地往南方跑了。”
她的问题听起来像是寻常的关心，但林枫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了她话语底下那潜藏的一丝探寻。他握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抬眼迎上秦雪的目光。她的眼睛很清澈，带着知识女性特有的聪慧和沉静，此刻，那沉静之下，似乎正努力分辨着什么。
林枫知道，有些话题，回避只会加深猜疑。他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后靠，摆出一个相对开放但依旧沉稳的姿态。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短短一瞬，像是在斟酌措辞。
“嗯，基本确定了。”他开口，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合作方是当地一家原本经营遇到困难的制衣厂，厂长能力不错，有责任心，在困境里也没放弃工人，我看重她这点，所以决定投资控股，帮她渡过难关，也为一服饰在南方建立一个更稳定的生产点。”
他没有隐瞒投资的事实，甚至点明了对方是“她”，以及他看重的品质。这是一种有限度的坦诚。
秦雪的心轻轻一沉。“她”？果然是个女人。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头，表示在听，眼神依旧温和地落在林枫脸上，等待着他更多的信息。
林枫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商业案例：“这位柳雪岚厂长，确实很有韧性。工厂在她手里整顿得不错，现在己经能稳定承接‘成一’的订单，质量也达标。”他提到了名字，肯定了对方的能力，但仅限于此。
话到这里，他似乎觉得己经解释清楚，便停了下来，拿起公筷给秦雪夹了一块她爱吃的糖醋排骨，语气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尝尝这个，味道好像比上次好。”
这是一种明显的信号——关于柳雪岚和南方工厂的话题，到此为止。
秦雪看着碗里的排骨，又抬眼看看林枫。他神色如常，目光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或闪烁，仿佛刚才只是介绍了一个普通的商业伙伴。他承认了对方是女性，承认了对方的能力，也承认了投资关系。从表面上看，他确实“坦诚”了。
可是，秦雪敏锐地感觉到，这份“坦诚”背后，存在着一种刻意划定的界限。他只提供了必要的信息，勾勒了一个合格合作者的轮廓，却没有丝毫提及合作过程中的具体细节，没有提及他与那位柳厂长接触时的任何情景，更没有解释为何之前不愿多谈。他像是在展示一幅画的框架，却将画布的具体内容和色彩，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这种“坦诚”，更像是一种基于理智和策略的交代，而非发自内心的、毫无保留的分享。
秦雪的心头，那股不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滴，缓缓晕开了一丝凉意。她不是非要窥探他的商业机密，也不是不信任他的判断。她在意的，是那种被隔绝在他部分世界之外的感觉。那个属于他的、正在急速扩张的、充满了各种未知和可能的商业帝国，他似乎并不打算，或者并不习惯，与她分享其中的所有波澜与细节，尤其是当这些细节涉及到其他女性时。
她垂下眼睫，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沉默了几秒。然后，她抬起头，脸上重新漾开温婉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凝滞从未发生。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她顺着他的话说道，语气轻松，“能让你看中并投资，肯定有过人之处。工厂能走上正轨就好，你也省心些。”
她没有再追问关于柳雪岚的任何事情，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或猜疑。她的理智和教养，让她选择了接受这份有限的“坦诚”，并将那丝不安与困惑，重新压回了心底。
林枫看着她脸上恢复的笑容，心中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他知道秦雪的聪慧和敏感，也预料到她可能会有所察觉。他选择这种方式回应，既是安抚，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他的商业版图，有些部分，他需要绝对的掌控和隐私，不希望也不习惯被人过度介入，哪怕是关系亲密的恋人。
这种保留，并非源于对秦雪的不信任，更多是他重生者心态和庞大商业布局所带来的本能。他的世界太大，秘密太多，情感的牵绊固然重要，但完全的交托与透明，在现阶段，对他而言是一种奢侈，甚至可能是一种负担。
这顿晚饭在看似融洽的氛围中继续，两人聊起了秦雪毕业选择的进展，聊起了燕园里新开的书店，聊起了即将到来的夏天。表面的温情下，那关于“柳雪岚”的短暂对话，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虽然未曾激起惊涛骇浪，却让湖面下的水流，悄然改变了些许方向。
秦雪心中的疑虑，并未因林枫的“坦诚”而完全打消，只是被她用理智和情感强行按捺下去。而林枫，也清晰地意识到，随着他事业的扩张和接触人群的复杂，维持与秦雪这段关系的平衡，需要更多的技巧和心思。他给出了“特别”的定位，却无法给予全然透明的世界。
这份有限的坦诚与心照不宣的保留，成了两人关系中新出现的一道微小裂痕，它隐匿在温情之下，暂时无伤大雅，却也为未来的波澜，埋下了一个不确定的伏笔。夜色渐深，餐馆的灯光温暖依旧，却似乎再也照不进某些悄然滋长的、晦暗不明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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