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言的故事讲完时，咖啡馆里的光线己经变得柔和，夕阳的余晖为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抽动，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中，不敢去看对面那个男人的反应。
陆哲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用银勺搅动着杯中早己冷却的咖啡，发出清脆的、富有节奏的声响。
叮，叮，叮。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沈言紧绷的神经上。
许久，陆哲才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言的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明白。”陆哲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特意跑到沪上，又‘恰好’在我常来的地方，用一种‘意外’的方式，将你的‘故事’讲给我听。你不是在忏悔，也不是在寻求同情。”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沈言的眼睛。
“你是在……寻找新的靠山。”
“你在向我，或者说，向我背后可能存在的、那个‘与季山有过节’的势力，递上一份……投名状。”
陆哲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沈言精心包裹的伪装，一层层地剥开，露出最核心的、赤裸裸的动机。
沈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所有的防线，在陆哲这番话面前，轰然倒塌。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小丑，所有的小心思，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剧本里，没有这一段。
张猛和陈默只教了他如何“演”，却没有教他，当“导演”亲自下场，开始修改剧本时，他该如何应对。
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陆哲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打消了。
这不可能是林微的手笔。
林微那种人，算计精密，步步为营，她绝不会派一个心理素质如此之差的“演员”，来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
眼前的沈言，的确就是一只丧家之犬。
他所做的一切，都源于底层小人物最真实的、求生的本能。他害怕季山的报复，又不敢完全信任刚刚利用过他的林微，于是，他只能像赌徒一样，将自己最后的一点筹码，押在一个他偶然听说的、虚无缥缈的“希望”上。
而自己，就是那个“希望”。
想通了这一点，陆哲的心情，顿时变得无比愉悦。
他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上，洞悉所有人性弱点的感觉。
“你不用害怕。”他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了许多，甚至还带着一丝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你的选择，很正确。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为自己，多想一些出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精致的名片，轻轻地，推到了沈言的面前。
名片是纯黑色的，上面只用烫金字体，印着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陆哲。
“这是我的电话。”陆哲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姿态从容，尽显上位者的气度，“我承认，我对你的‘故事’，很感兴趣。或者说，我对你这个人，很感兴趣。”
沈言呆呆地看着那张名片，一时间，竟忘了去拿。
“我刚才说，我想帮你，不是一句客气话。”陆哲继续说道，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季山这个人，我很了解。他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你让他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你。就算你躲回江城，他也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和你的家人，都活在噩梦里。”
沈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而林微……”陆哲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你觉得，她会真心实意地保护你吗？对她而言，你只是一件用过的工具。当这件工具失去了利用价值，甚至可能成为一个麻烦的时候，你觉得，她会怎么处理？”
“别天真了，年轻人。在那些大人物的棋盘上，你我这样的卒子，唯一的价值，就是被牺牲。”
陆哲的话，像魔鬼的低语，精准地击中了沈言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是啊，他算什么？
季山想让他死，林微……也未必想让他活。
他就像一片漂浮在惊涛骇浪中的浮萍，随时都可能被一个浪头，打得粉身碎骨。
“那……那我该怎么办？”沈言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与绝望。
“很简单。”陆哲的手指，在名片上，轻轻敲了敲，“跟着我。”
他看着沈言，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你不是想报复季山吗？你不是想向林微证明，你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废物吗？”
“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我要你，回到林微的身边去。”
“什么？！”沈言失声叫道，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抗拒，“不！我不要！她……她会杀了我的！”
“她不会。”陆哲摇了摇头，语气笃定，“恰恰相反，她现在，正需要你。你需要一个庇护，而她，需要一个‘证人’。你们之间，是一种相互利用的、脆弱的平衡。只要你能让她觉得，你对她还有价值，你就暂时是安全的。”
“我要你，重新取得她的信任。然后，成为我插在她身边的一双……眼睛，和一双耳朵。”
“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决策……我都需要知道。我要你，把她的一举一动，都原原本本地，报告给我。”
陆哲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冰冷的、致命的诱惑。
“想一想吧，沈言。当你成为一个双面间谍，游走在两大势力的夹缝中，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将不再是棋子。”
“你将成为……和我一样的，棋手。”
沈言彻底被震慑住了。
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原本的任务，只是接近陆哲，取得他的信任，然后，等待林微的下一步指示。
可现在，陆哲却给了他一个……反向渗透的任务。
他要自己，去做一个……双面间谍！
这太疯狂了！
这简首就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可是……
不知为何，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有一丝扭曲的、病态的兴奋，正在悄然滋生。
陆哲的话，点燃了他心中那颗名为“不甘”的火种。
凭什么？
凭什么他沈言，就要任人摆布？凭什么他就要像条狗一样，被季山利用，又被林微抛弃？
他恨季山，也同样……嫉妒林微。
如果……如果他真的能像陆哲说的那样，成为一个操纵棋局的人……
那他，是不是就能摆脱现在这种，任人宰割的命运？
是不是就能，重新找回自己失去的尊严？
“我……”沈言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地问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就凭这个。”陆哲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了一张照片，推到沈言面前。
照片上，是萱萱。
她正站在江城艺术学院的校门口，笑靥如花。照片的拍摄角度，明显是偷拍。
沈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你对我女朋友做了什么？！”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变得尖利。
“别紧张，坐下。”陆哲的语气，依旧温和，但眼神，却己经变得冰冷如铁，“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软肋，季山知道，林微知道，我……也知道。”
“跟着我，我能保证她的安全。甚至，我能给她，你永远也给不了的未来。”
“但如果，你拒绝我……”
陆哲没有把话说完，但他话里的威胁，却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沈言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他最后的一丝幻想，也被彻底击碎了。
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从他踏进这家咖啡馆的那一刻起，他就己经落入了另一个，比季山的陷阱，更加精密，也更加可怕的……罗网。
许久，他缓缓地，伸出手，用两根因为颤抖而显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夹起了桌上那张黑色的名片。
“我……该怎么联系你？”
陆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胜利者的、满意的微笑。
“不用你联系我。”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那件纤尘不染的羊绒衫，“我会……联系你的。”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馆。
只留下沈言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原地，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薄薄的、却又重如千钧的……名片。
窗外，夜幕，己经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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