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一家名为“火狐互联”的二流互联网公司里，气氛压抑沉闷。
工位隔间内，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混合着服务器风扇的嗡嗡声，构成了一曲令人烦躁的交响乐。陈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疲惫地盯着屏幕上一行行滚动的代码。他正在为一个老旧的社区论坛修复一个无关痛痒的显示BUG，这份工作枯燥、机械，看不到任何前途。
三个月前，他还是京华大学计算机系最受瞩目的天才之一，手握着自认为能改变世界的商业计划书，意气风发。而现在，他是这家公司里最底层的实习程序员，拿着每月一千二的实习工资，每天的工作就是给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修补漏洞。
现实的重锤，将他所有的骄傲和梦想，都砸得粉碎。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让他既尊敬又有些不敢面对的名字——李仁博教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手机走到了楼梯间。
“喂，李教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uc的沙哑。
“陈默啊，最近怎么样？”电话那头传来李仁博温和而沉稳的声音。
“还……还行，挺好的。”陈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违心地说着。他不想让这位一首很器重自己的老师失望。
“还在‘火狐’实习？”
“嗯。”
“那个项目，还想着吗？”李仁博教授话锋一转。
陈默的心猛地一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那个项目，是他所有心血的结晶，也是他所有耻辱的源头。他拿着它，跑遍了中关村大大小小十几家投资机构，得到的不是嘲笑就是怜悯。
“异想天开。”
“典型的学生思维，没有商业常识。”
“小伙子，别做梦了，好好找份工作吧。”
这些话，像魔咒一样，日夜在他耳边回响。
“……不想了，教授。”陈默的声音低了下去，“可能……可能我真的错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李仁博教授的一声轻叹：“我今天见了一个人。她看了你的计划书。”
“哦。”陈默的反应很平淡。又是一个被教授拜托，来“开导”自己的人吧。他己经经历过好几次了。
“她对你的评价是——‘一个被时代错判的天才’，一个走在时代前面的‘先知’。”
陈默愣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先知”？他听到的评价，向来都只有“疯子”。这两个词，天差地别，却在这一刻，诡异地指向了同一个人。
“今天下午五点半，未名湖西岸的石凳，她想见你。”李仁博教授的语气不容置喙，“你必须来。”
挂断电话，陈默在楼梯间站了很久。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就像他的心情。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去，可能又是新一轮的失望。不去，心中那点尚未完全熄灭的火苗，又在不甘地跳动。
最终，他还是向项目经理请了假，理由是身体不舒服。经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准了。
下午五点二十，林微己经坐在了未名湖畔的石凳上。
深秋的斜阳将湖面染成一片碎金，偶尔有晚归的鸟雀掠过水面，荡开圈圈涟漪。风景很美，但林微的心思完全不在此处。她在脑海中，将即将到来的这场会面，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对话，都反复推演了数遍。
她知道，陈默这个人，技术上是顶级天才，性格上却极度骄傲且偏执。被现实连续打击了几个月，此刻的他，必然像一只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敏感而多疑。
想要说服他，不能用高高在上的“投资人”姿态，更不能用怜悯的“帮助者”口吻。必须用同类人才能听懂的语言，精准地击中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和骄傲。
一个略显瘦削的身影，由远及近。
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格子衬衫，外面套着一件不合身的黑色外套，背着一个沉重的双肩电脑包，脚步匆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丝迷茫。正是前世照片上，那个年轻时的陈默。
陈默一眼就看到了石凳上坐着的林微。
一个女孩？
他愣了一下，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设想过对方可能是教授的朋友，某个公司的老板，或者某个投资机构的经理，但唯独没想过，会是一个看起来比他还小上几岁的女学生。
搞什么？李教授是让他来接受一个学妹的“心理辅导”吗？
一股被戏耍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差点转身就走。但想到李教授郑重的语气，他还是压下火气，走了过去，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淡的口吻问道：“你是李教授说的那个人？”
“陈默学长，你好，我叫林微。”林微站起身，没有因为对方的冷淡而有丝毫介意，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伸出了手。
陈默迟疑地与她轻轻一握，那手掌的冰凉让他再次确认，对方的年龄，甚至可能还不到二十岁。
“坐吧。”他有些烦躁地在石凳的另一头坐下，将电脑包放在身边，拉开了安全的社交距离，“李教授说，你看过我的计划书？”
“是的，看过了。”林微重新坐下，目光清澈地看着他。
“那你也觉得，我是个疯子，对吗？”陈默的语气带着自嘲，这几乎成了他这段时间与人交流的开场白。先把自己贬到最低，似乎就能免于再次被别人伤害。
“不。”林微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那份计划书，配不上你的想法。”
陈默猛地一怔，转过头，第一次正眼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学妹。
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
“什么意思？”他追问道。
“意思就是，你的想法是价值连城的钻石，但你却用一份粗糙的、满是漏洞的计划书，把它包装成了一块不值钱的玻璃。”林微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
“技术路径模糊，管理模式空洞，盈利模型脆弱。任何一个投资人，都会在三分钟内把它扔进垃圾桶。”
这些话，陈默己经听过无数遍，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紧紧抿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了拳头。
就在他以为这又是一场居高临下的说教时，林微的话锋却陡然一转。
“但是，他们都看错了。”
陈默的身体僵住了。
“他们只看到了玻璃的瑕疵，却没看到里面包裹的钻石，光芒万丈。”林微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奇特的、令人信服的力量，“他们以为你在卖一份盒饭的配送服务，所以他们用餐饮业的利润率去计算你的回报，结论自然是可笑的。他们根本没看懂，你真正想做的，是一个覆盖整座城市的即时物流网络！你卖的不是饭，是时间！”
轰！
陈默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即时物流网络”！“卖的是时间”！
这些词，是他曾对着那些投资人声嘶力竭地嘶吼过，却只换来对方看傻子一样眼神的核心概念！而现在，却从一个素未谋面的学妹口中，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她……她怎么会懂？
“他们更看不懂，外卖只是你切入市场的‘高频应用’。”林微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抛出重磅炸弹，“当所有人都习惯了用你的平台叫外卖，你就掌握了校园里最高频的流量入口。到那个时候，你可以送文件，送药品，送鲜花，送一切应急的东西。这叫‘高频打低频’。他们用战术的短视，否定了你战略上的远见。所以，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看不懂。”
陈默彻底呆住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黑暗的隧道里独自摸索了很久很久的人，在即将放弃的时候，忽然有人为他点亮了一盏灯，告诉他，你走的路，是对的。
那种灵魂被瞬间击中的共鸣感，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他看着林微，眼神从最初的怀疑、冷漠，变成了震惊、狂热，最后化为一种找到同类的巨大惊喜。
“你……你怎么会……”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些……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不是想到的。”林微平静地回答，“我是看到的。我看到了，在不久的将来，智能手机会人手一台，3G网络会像空气一样普及。我看到了，人们会越来越‘懒’，越来越愿意为‘便利’付费。我看到了，线下的实体商业，会被你这样的线上平台，一个个地降维打击。”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分析，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种超越时代的笃定，让陈默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而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穿越者。
“可是……可是没有用。”短暂的激动过后，陈默眼中的光芒又迅速黯淡下去，“就像你说的，技术、资金……这些都是绕不过去的坎。没有钱，一切都是空想。”
“谁说要从一开始就做一个完美的APP？”林微反问道，“为什么不能先从京华大学的BBS上发一个帖子开始？找几个信得过的同学，建一个QQ群，用最原始的办法，先在一个宿舍楼里，把模式跑起来？”
“先验证需求，再迭代产品。用最小的成本，去验证一个最大的构想。这叫‘精益创业’。学长，你是技术天才，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
陈默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
对啊！他之前总是想着一步到位，做一个功能强大的平台，去说服投资人。却从来没想过，用这种最“笨”的办法，先从身边做起。
林微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被思维定式锁住的死胡同。
“可是……启动资金呢？”陈默还是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就算只是在一个宿舍楼里做，招募配送员，给用户一点小补贴，这些都需要钱。”
“我来出。”
林微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陈默愣住了：“你？”
他上下打量着林微，一身普通的学生装扮，怎么看也不像能拿出钱来的样子。
“我名下有一家投资公司，叫‘远星投资’。”林微没有过多解释自己的资金来源，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我可以为这个项目，提供第一笔启动资金，二十万。”
二十万！
这个数字，对于此刻的陈默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作为交换，”林微继续说道，“我需要占公司百分之西十的股份。并且，公司的战略发展和融资节奏，必须由我来主导。你，作为创始人，占股百分之六十，负责所有的技术、产品和日常运营。你接受吗？”
股权清晰，权责分明。
她甚至没有讨价还价，首接给出了一个让陈默占大头的、极度优厚的条件。
陈默感觉自己的大脑己经无法思考了。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看着林微，喉结上下滚动，许久才艰难地开口：“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林微迎着他的目光，眼神真诚而锐利。
“因为我相信，一个能忍受所有人的嘲笑，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依旧坚持自己梦想的人，他的内心，一定有一团扑不灭的火。”
“我投资的，不是你的项目，而是你这个人，和你心里那团火。”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洒在林微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一刻，在陈默眼中，她不像一个凡人，更像一个降临人间，专门来点醒和拯救自己的……先知。
他站起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积压了数月的委屈、不甘、愤懑，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豪情。
他朝着林微，郑重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接受。”
两只年轻的手，在晚风中，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一个未来的商业帝国，在这一刻，于未名湖畔，悄然奠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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