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周第3天
周三下午,陈守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家里那个半人高的旧唱片机搬到公园。这唱片机是老伴当年结婚时陪嫁的,机身是暗红色的木质,上面还刻着缠枝莲花纹,虽然有些地方掉了漆,但零件都还完好。他怕路上磕着,特意用旧棉被裹了三层,一路走得小心翼翼,额头上的汗都浸湿了衣领。
到银杏树下时,周奶奶己经早早等着了,手里还拎着个保温桶,见他搬着唱片机过来,赶紧上前搭把手:“哎哟,你咋真把这么大的家伙搬来了!快放下歇歇,别累着腰!”
陈守义喘着气把唱片机放在石桌上,擦了擦汗:“没事,我身子骨还硬朗着呢!这唱片机当年可是我老伴的宝贝,音质好得很,保证让您听清楚每一句!”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把昨天找到的《珍珠塔》唱片拿出来,用软布擦了擦盘面,然后轻轻放在唱片机上,按下了播放键。“滋啦”一声轻响后,软糯的评弹唱腔缓缓流淌出来,三弦的旋律带着江南水乡的温柔,一下子把人拉回了几十年前的旧时光。
周奶奶坐在石凳上,眼睛微微闭着,手指跟着节拍打拍子,嘴里还轻轻跟着哼唱:“方卿二次到襄阳,未到东门心发慌……”唱到动情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陈守义坐在一旁,没敢打扰她,只是静静听着唱片里的唱腔,心里也泛起了涟漪。他想起以前老伴总坐在家里的藤椅上,一边听评弹一边织毛衣,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温暖得让人不想打扰。那时候他总忙着修机器,很少陪她一起听,现在想起来,满是遗憾。
“老陈,你知道不?”周奶奶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跟我家老头子就是因为评弹认识的。当年他在书场拉三弦,我是台下的听众,每次散场他都等着我,陪我走回家,一路给我讲评弹里的故事。”
陈守义点点头:“我老伴也爱听评弹,尤其是《珍珠塔》,她说这里面的陈翠娥善良又孝顺,跟她年轻时候一样。”他说着,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老伴的旧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蓝色连衣裙,手里拿着一张评弹唱片,笑得格外灿烂。
周奶奶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你老伴真漂亮,跟评弹里的女主角似的。你们俩肯定过得很幸福吧?”
“幸福是幸福,就是我以前太不懂事了。”陈守义叹了口气,“那时候我总忙着修机器,天天加班,很少陪她。她总说想让我陪她去书场听一次评弹,我总说‘下次再说’,结果首到她走,我都没陪她去过……”
周奶奶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别自责了,你老伴肯定知道你心里有她。你看你现在还好好保存着她的唱片机,还帮我找唱片,她在天上看着,肯定很开心。”
俩人就这么一边听评弹,一边聊起了各自的往事。周奶奶说起她和老伴年轻时的趣事,比如第一次约会时老伴紧张得把三弦弹错了调,比如他们结婚时用攒了半年的钱买了台收音机,就为了听评弹;陈守义也说起他和老伴的日常,比如老伴总嫌他修机器把家里弄得乱糟糟,却还是每天给他留着热饭,比如闺女小时候总跟着老伴一起听评弹,还学着唱腔唱跑调的《珍珠塔》。
不知不觉,唱片放完了,夕阳也落到了西边的屋顶上,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周奶奶从保温桶里拿出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小碟酱菜,递给陈守义:“这是我早上蒸的馒头,你尝尝,就着酱菜吃,香得很!”
陈守义接过馒头,咬了一口,温热的馒头带着麦香,配上咸香的酱菜,一下子勾起了他的食欲。“好吃!比我自己在家吃的冷饭强多了!”他笑着说,又咬了一大口。
周奶奶看着他吃得香,也笑了:“以后你要是不嫌弃,每天这个点来,咱一起听评弹,我给你带早饭,你帮我放唱片,咋样?”
“那感情好!”陈守义赶紧点头,心里暖烘烘的,“我还能帮您擦擦唱片机,要是有啥零件坏了,我也能修,我以前就是干机修的!”他下意识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职业,说完才反应过来,赶紧看了看周奶奶,怕她觉得自己之前“装评弹票友”是骗人的。
没想到周奶奶一点没在意,反而笑着说:“难怪你搬唱片机这么利索,还知道怎么保养,原来是干机修的!这可太好了,以后唱片机坏了,我就不用找别人了!”
陈守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也跟着笑起来。他突然觉得,不用装身份,不用背那些“知识点”,就用真实的自己跟人相处,反而更轻松、更开心。
夕阳下,老旧的唱片机静静立在石桌上,银杏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远处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却一点不觉得吵闹。陈守义咬着馒头,看着身边一脸满足的周奶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他的“108身份计划”不用那么刻意,只要真心待人,愿意倾听,愿意帮忙,就算是真实的陈守义,也能找到能聊天、能作伴的老伙计。
吃完馒头,陈守义帮周奶奶把唱片机裹好,俩人一起往家走。周奶奶说:“明天我把我家老头子以前听的评弹磁带也带来,咱用唱片机放,比收音机好听多了!”
“好!”陈守义答应着,脚步轻快了不少。他摸了摸兜里闺女的照片,心里琢磨着:等下次跟周奶奶聊起闺女,一定要跟她说说闺女小时候听评弹的趣事,说不定,还能从周奶奶那儿打听着更多评弹的故事,等闺女回来,讲给她听。
走在回家的老巷子里,陈守义忍不住又哼起了《珍珠塔》的调子,这次虽然还是有点跑调,却比以前唱得更开心、更自在。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又多了一个能一起听评弹、一起唠家常的老伙计,而这,比任何“身份”都更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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