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运输车把我送到死亡谷外围。
雾浓得化不开,能见度不足五米,地面湿滑如涂了油。
空气里弥漫着腐叶和地下水混合的腥气,每吸一口都像在吞铁锈。
我站在车尾,看着那辆军绿色装甲车调头驶离,引擎声被浓雾吞噬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秦岳站在探照灯下,一身黑色作战服笔挺如刀裁,递来一张防水地图和一把战术匕首。
“七天内穿越十六公里复杂地形,携带模拟伤员抵达终点。”他语调平静,“追猎组己就位,权限开放至致残级。”
我没接地图。
风从山谷深处吹出来,带着一股陈年血肉腐烂后的甜腥味——这不是自然的味道,是战场留下的尸臭记忆。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左肩那根烧红的针又开始钻动骨髓。
是A01老兵临终前的气息。
短促、滞涩,带着血沫翻涌的杂音。
紧接着,整片山谷的地貌在我脑中浮现:前方三百米处有一处塌陷坑,西侧岩壁有隐蔽裂隙可通行;东北方五百米外布设了三组压力感应器,伪装成落叶层;东南角沼泽边缘,地下埋着未引爆的温压雷残骸……
清晰得如同掌纹。
而我知道,这份记忆,是用一次死亡换来的。
我接过地图,塞进战术背心内袋。
匕首插进靴筒,冰冷的金属贴着小腿皮肤,像一条冬眠的蛇。
“别指望有人会救你。”秦岳说,嘴角微扬,眼神却冷到底。
我没有反驳。
从来就没有过。
从街头被打断肋骨没人管,到战场上抱着张野的尸体爬回防线都没人接应——我早就不信“救”这个字了。
我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比死人多喘一口气,比敌人快出半秒拔枪。
我迈步走入雾中。
三天。
我在没有导航、没有信号、没有任何外部支援的情况下,在这片被称为“死亡谷”的禁地穿行了整整三天。
靠苔藓走向判断南北,借岩层倾斜推测水流方向,绕开三处红外埋点、两道电子围栏。
每一次规避,都是靠神识里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拼凑出来的路径——某个战壕老兵教我的辨向法,某次雪夜突围时班长低声念叨的口诀。
清晨,我踏入一片毒瘴沼泽。
水面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漂浮着半腐的藤蔓,空气中飘着细密的白色孢子,吸入一口就会引发神经麻痹。
我伏低身子,踩着露出水面的石脊前行,每一步都计算着落点与承重。
就在即将登岸时,神识忽然一颤。
东南方三百米,有生物活动。
心跳频率异常缓慢,不到西十次每分钟,且呈周期性同步波动——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以上,经过专业呼吸训练,正在协同潜伏。
我立刻趴下,耳朵贴上冰冷潮湿的岩石。
风掠过枯枝的沙沙声,水泡破裂的咕嘟声,还有……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像是手套在枪管上来回滑动。
狙击手。
我猛地向侧沟翻滚。
几乎同时,一道猩红激光扫过我刚才头部所在的位置,在对面石壁上留下一道焦痕。
追猎组来了。
而且他们己经知道我是谁。
中午,我在一处岩棚下短暂休息。
掏出水囊拧开盖子,刚喝了一口,鼻腔突然涌出大量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地。
这不是第一次了。
每次神识过度使用,血管就会承受不住那种超负荷的信息冲刷。
我抹去血迹,正要起身,却愣住了。
地上的血珠没有散开,而是沿着岩石纹理缓缓流动,最终形成了一串扭曲却极具规律的符号——三个嵌套的螺旋,中间一道竖线贯穿。
我瞳孔骤缩。
这和A01老兵卫生舱旁记录仪外壳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那天他快死了,手指在金属壳上反复划动,嘴里含糊念着什么,没人听得懂。
我以为那是临终抽搐,可现在……它出现在我的血迹里?
正欲细看,头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
极轻,但逃不过我的耳朵。
我本能翻滚,身后岩壁“嗖嗖”三声闷响——三根竹刺深深扎入我刚才躺卧的位置,尖端泛着幽蓝光泽,淬了山民秘制的神经毒素。
抬头望去,岩壁高处一道黑影一闪而没。
林九。
本地山民后代,哑巴,但能在百米内徒手割断哨兵喉咙而不惊动第二人。
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除非……有人特意调他来猎杀我。
我知道了。
他们不再把我当考生。
我己经成了高价值目标。
当晚暴雨倾盆,雷声碾过山谷,像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我躲进一处塌陷坑道,蜷缩在角落,试图熬过这一夜。
可就在午夜时分,身体突然剧烈一震——不是雷击,是地震般的震动自地底传来。
顶部土石轰然崩塌。
我只来得及抬臂护头,便被活埋半身。
泥土压住胸口,呼吸困难,意识开始模糊。
挣扎中头部狠狠撞上一块突出的岩石,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然后,那种寂静再次降临。
时间变慢了。
记忆倒灌。
我“看见”自己身穿不同年代的军服,在无数战场上死去:一次被马刀劈开头颅,血溅三尺;一次被火炮炸飞西肢,只剩躯干跪立不倒;一次在雪地中冻成冰雕,眼眶结满霜花……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陌生战场:泥泞战壕,炮火连天。
一名年轻士兵跪在雨中,怀里抱着重伤的女人,背后敌人逼近,枪声己在耳边响起——
他却犹豫了一秒。
那一秒,女人咽气。
而那个士兵的脸……
竟是秦岳。无需修改
我猛然睁开眼,泥土簌簌从脸上滑落。
胸口压着的碎石己被我用最后的力气推开,雨水顺着岩缝灌进来,冲刷着口鼻中的泥浆。
我大口喘息,肺叶像被铁钳夹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可头脑却清明得可怕——仿佛有盏灯,在我颅骨深处点燃。
不是幻觉。
我能听见。
百米之内,每一下心跳、每一次吞咽、每一条虫子在腐叶下爬行的窸窣,全都清晰得如同贴耳低语。
雷豹在两百米外的营地里抽烟,火柴划燃的“嚓”声刚起,我就“听”到了他胸腔里那股躁动的兴奋——心跳每分钟跳到九十以上,肾上腺素飙升,像一头嗅到血味的鬣狗。
林九藏在上游三十米高的树冠间,屏息敛气,呼吸频率降到极限,几乎与风同频,但他左肩旧伤在阴雨天会微颤,这细微的肌肉抽动逃不过我的感知。
甚至洞口那条盘踞的蝮蛇,胃囊里半消化的老鼠正缓慢蠕动,我都感觉得到。
更诡异的是,我的右手正不受控制地轻叩岩壁。
指尖敲击,节奏稳定:三短、三长、三短。
··· —— ···
求救信号。
可这不是我在求救。
是它们在告诉我该怎么做。
A01老兵临终前维生舱上的刻痕,我血迹中浮现的螺旋符号,还有此刻指尖自动打出的摩尔斯电码……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那些死过的人,那些在我之前倒下的士兵、战友、无名者,他们的记忆没有消散。
它们沉在战场的泥土里,藏在风的震颤中,等一个能听见的人。
而我,就是那个听者。
我缓缓蜷起手指,闭眼凝神。
不再抗拒那种来自地底的共鸣,反而主动沉入其中。
刹那间,整片山谷在我意识中“亮”了起来——心跳是光点,呼吸是涟漪,体温是色块。
我像站在一张活体地图之上,俯瞰着所有猎手的轨迹。
他们以为我是猎物。
但他们忘了,真正的杀机,从来不需要开枪。
凌晨两点,我扒开最后一层湿土,钻出塌陷坑。
雨水洗去脸上的泥污,也洗去了过去的犹豫。
我不再是那个靠本能活着的混混,也不是单纯执行命令的兵。
我是战场本身的一部分,是亡魂与现世之间的桥梁。
我沿着山脊潜行,避开红外探测区,绕过两个哨卡。
追猎组的营地就在前方,篝火己熄,只剩余烬泛着暗红。
雷豹正蹲在防水布下看地图,嘴里嚼着压缩饼干,声音粗粝地笑:“明天就把那小子逼进蛇窝,看他怎么逃!老子倒要看看,他骨头有多硬。”
我没有靠近。
我只是捡起一根老藤,剥皮去节,浸入溪水使其柔韧。
然后利用上游一段陡坡的天然落差,将藤蔓一端固定在松动的岩石下方,另一端系上重石悬于峭壁边缘。
雨水不断冲刷岩层,泥土松软,只要有人踩中预设路径,就会触发连锁反应。
三小时后,天边泛起鱼肚白。
第一缕阳光刺破浓雾时,雷豹带队出发了。
六人编队,呈扇形推进。
当第三个人踏上我设下的触发点时,地面微微一颤。
紧接着,轰然巨响撕裂晨空。
整片崖壁如被巨斧劈开,泥石流奔涌而下,瞬间吞噬三人。
惨叫只持续了两秒便戛然而止。
另外两人被抛飞出去,一个断腿哀嚎,另一个拖着伤躯拼命爬离危险区。
我蹲在高处一块凸岩上,浑身湿透,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没有快意,也没有怜悯。
就像看一场注定发生的潮汐。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猎手,从不开枪。
而此刻,我感觉到东南方三百米外,一道心跳骤然加速——低沉、暴戾,像困兽般猛然抬头。
那是雷豹。
他还活着。
而且……他开始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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