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的心跳还热乎
我是在消毒水和铁锈味混杂的黑暗里醒来的。
胸口缠着厚厚纱布,可我能感觉到那枚弹片正卡在肋骨之间,像块烧红的铁渣,被体内一股温流缓缓推挤着往外走。
每一次心跳,都像有只手在胸腔深处轻轻一扯,带动那金属碎片朝外挪动一丝。
痛,但不是常人能理解的那种痛——更像是骨头在重组,血肉在自我缝合,一种从内而外的、缓慢却不可阻挡的重塑。
心跳慢得不像活人。
每一下都像从深井里捞上来,沉重、迟缓,却无比有力。
耳边监测仪的滴答声断了节拍,我数着它的间隙,发现它比我的脉搏快了整整两倍。
这机器己经跟不上我了。
这不是医院。
墙皮剥落,水泥接缝处渗着暗色水渍,角落里的红外探头闪着暗红,像一只沉默窥视的眼睛。
通风口吹来的风带着机油味和淡淡的氯气残留——这是地下设施,军方的秘密医疗点,专门处理不该存在的伤员,或者……不该活着的人。
赵铁山坐在床边,背光看不清脸,手里捏着半张烧焦的纸——是我妹妹的病历复印件残片。
边缘焦黑卷曲,像是从火场里抢出来的。
上面“陈小雨”三个字还勉强可辨,诊断栏写着“晚期神经胶质瘤”,日期是三天前。
“你救了李莽。”他声音哑了,像是很久没睡过觉,“但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中了三发霰弹,肺叶穿孔,现在心电图像冬眠的熊。”
我没回答。
我只是盯着他右手虎口的老茧——裂开又愈合过无数次,那是常年握枪抵肩的痕迹,也是每个老兵身上最诚实的勋章。
我忽然开口:“你当年执行任务时,是不是也有人为了掩护你,被压在塌方的矿道下?”
他猛地抬头,眼神震了一下。
空气凝住了。
监测仪发出一声短促的警报,又被自动消失。
我知道我没猜错。
我在昏迷前听见了他吼我名字时的呼吸节奏——那一瞬的颤抖,不是愤怒,是愧疚。
人在喊敌人名字时不会那样喘息,只有对着亡魂才会。
我没再说话。
有些人的一生,就是背着死人往前走。我和他,其实一样。
门开了。
王教官走进来,没穿白大褂,而是作战便服,腰间别着无标识手枪,枪套扣得严丝合缝,说明他随时准备拔枪。
他站在床尾,目光扫过我的心率监测屏,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七十二小时野外考核下周开始,自愿报名。”他递来一份文件,语气平淡得像在发一份食堂菜单,“签了,就能申请外出探视权限。”
我接过文件,一眼扫过条款。
伤亡免责、通讯屏蔽、行动代号“泥潭”。全是黑项目才用的措辞。
可就在夹层里,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藏着另一条信息——隐形墨水印着日期和医院代号:北纬39°17′,灰塔医院,手术窗口期:72小时。
那是我妹妹最后的机会。
我咬破手指,在签名处按下血印。
血滴落在纸上,晕开得极慢,仿佛连血液流动都在减速。
我抬头看他:“疼吗?”
他嘴角微动,盯着那枚血指印,像是在确认某种仪式的完成。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选你?”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你在倒下前,把李莽推出了射击扇面。你明明可以躲,却选择了挡枪。”
“我不是英雄。”我咧嘴一笑,喉咙干涩,笑起来像砂纸磨铁,“我只是算得清代价——他活着,比我活着更有用。”
王教官静静看了我几秒,然后转身走向门口。
手搭上门把时,他低声说:“有时候,最冷血的人,反而最懂牺牲。”
门关上了。
赵铁山还坐在那儿,拳头慢慢攥紧,又松开。
我知道他在挣扎——一个班长,不该知道这些事。
可他己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一个本该死透的人,正在自己体内把子弹逼出来;一份用血签下的合同,背后藏着整个系统的筛选机制。
我闭上眼,感受着胸腔里的异物一点点移位。
不是愈合,是进化。
这身体不再属于那个街头混混陈默了。
它在死去的那一刻,被某种更古老、更残酷的东西唤醒。
我能听见墙体后管道中水流的方向,能感知到十米外巡逻哨的脚步频率,甚至能分辨出赵铁山此刻心跳比正常值高出十二次——他在害怕,怕我,也怕真相。
窗外没有天光。
但我清楚,太阳依旧升起。
而我,必须赶在它落下前,变得更强。
因为七十二小时后,我要走出这里。
无论前方是地狱,还是回家的路。
训练场的风己经开始变了味道。
泥沼像一张贪婪的嘴,一口口吞着我们的力气。
六十公斤沙袋压在肩上,每走一步,腿都像是从灌满铅的模子里出。
腐臭的泥浆漫过胸口,黏稠、冰冷,带着一种地下深处才有的腥气。
头顶是灰蒙蒙的天,风里开始飘雨星子,打在脸上不疼,却像针尖扎进神经。
我走在最后。
不是拖后腿,是被有意安排在尾列——周志国的眼神早就说明了一切:他在等我出事,或者崩溃。
张野一路上咬牙切齿地骂着规程被践踏,赵铁山沉默地走在前头,没回头看过我一眼。
可我知道,他脚步比平时慢了半拍,是在等我跟上。
然后,泥水淹到脖颈时,我的感知炸开了。
不是声音,也不是视觉,而是一种……来自地底的“呼吸”。
耳膜深处传来空腔回响,低频震动顺着泥浆传上来,像是某种巨兽在黑暗中缓缓吸气。
我猛地停住脚,泥浆晃荡了一下,整个人几乎失衡。
但我不敢动——那节奏太规律了,不是自然形成的淤积层该有的动静。
我伸手,慢慢探入泥底。
指尖触到硬物——断裂的混凝土板,边缘参差,钢筋外露,像被什么巨力撕开。
我顺着缝隙往下摸,底下竟是一片巨大的空洞,向远处延伸,不知通向何方。
掌心贴在湿滑的断面上,我能感觉到微弱的水流声从下方传来,还有更深处,隐约的金属共振——那是结构仍在缓慢崩塌的征兆。
这不是天然沼泽。
是塌陷的防空洞,几十年前的老工程,早该报废的地图死角。
而现在,我们正踩在一张薄壳上,脚下是深渊。
我没吭声,只是把脚收回来时多用了三分力,试探地面承重。
泥面颤了颤,底下传来一声闷响,像骨头断裂。
暴雨是半夜来的。
起初只是零星敲打帐篷,接着变成倾盆,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水幕。
警报凄厉地划破夜空——上游水库紧急泄洪,临时堤坝撑不过两小时。
所有人慌了。
周志国站在高处吼令:“原路撤离!快!”队伍仓促集结,踩着泥泞往回奔。
李莽在我旁边喘得像破风箱,脸惨白,一脚深一脚浅。
可就在他们即将踏上那片我探过的区域时,我猛地冲出去,一把拽住他的背包带,把他整个人往后一拖!
“别过去!”我嘶吼。
地面应声塌陷。
三人陷进泥坑,泥浆瞬间没到胸口,挣扎中一人被吸入下陷的空洞,连呼救都没来得及。
洪水己经在远处咆哮,如一头挣脱锁链的野兽,正扑向这片脆弱的营地。
“往东侧高坡!”我闭眼,神识铺开——百米外岩壁渗水密集如鼓点,裂缝正在爬行,像蛛网般扩散。
那边虽陡,却是唯一未被侵蚀的稳定岩基。
没人动。
周志国怒吼:“陈默!你他妈敢违令?滚回队列!”
我看着他,雨水顺着眉骨流进眼里,火辣辣地疼。
然后我转身,抄起信号枪。
红光撕裂雨幕的刹那,东面山体轰然滑落——巨石与泥土如瀑布倾泻,正好封死原撤离路线。
烟尘混着泥浪冲天而起,所有人都僵住了。
我站在泥水中,喉咙像是被砂石堵住,却一字一句砸在地上:“再不动,全得喂鱼。”
这一次,他们跟上了。
我们在断崖边扎营,篝火在湿风中摇曳如将熄的魂。
洪水退去后,留下一片泥泞死地,像大地溃烂的伤口。
周志国清点人数,声音低哑。
少了两人——被卷走的战友生死未卜。
他盯着地图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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