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风裹着盐粒抽在脸上，像刀子刮过旧伤。
我们沿着古河道走，脚踩在干裂的盐壳上，发出细碎而空洞的响声，仿佛大地正低声诉说着什么。
阿烈走在最前，匕首不时划开地表，蹲下查看结晶的纹路。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水往低处流，电也一样。”他又说了一遍，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吞没。
我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指缝间那道微微发黑的地缝上。
脑中瞬间闪过无数战场布线图、地下管网模型——所有电力系统都怕震动，尤其是深埋岩层下的高压电缆。
一旦地基偏移，绝缘层破裂，哪怕只是微震累积，也会引发连锁跳闸。
“你是说……他们靠地下供电？”我问。
阿烈点头：“这种规模的数据中心，不可能用空中线路。散热、隐蔽、稳定性都要求走地埋。而这片区域，正好处在断层带上。”
我盯着地图，手指缓缓划过一条蜿蜒的地质断裂线。就是它了。
“大牛。”我转身看向驾驶车的大个子，他正啃着一块压缩饼干，满脸风沙。
“在。”
“今天晚上，你开车，沿着这条线来回碾压。慢一点，稳一点，别让底盘报警。我们要制造一场‘自然’的微地震。”
他嚼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我，咧嘴笑了：“行，这活儿交给我。车轮子就是我的炮管。”
夜色降临得悄无声息。
狂风稍歇，星空露出一角，冷光洒在荒原上，映出扭曲的影子。
大牛开着那辆改装运输车，在指定断层线上来回行驶。
车灯熄灭，引擎调至最低频运转，轮胎碾过盐壳与砂岩交接处，每一次震动都被精密仪器记录下来。
我没有睡。
蹲在掩体边缘，神识如蛛网般铺展出去，感知着大地深处传来的细微颤动。
起初毫无反应，首到第三次循环后——
一丝极其短暂的电磁波动，从三十公里外掠过。
“有动静！”老猫突然压低声音，耳机里传来他急促的呼吸，“伪装农场方向，主电网中断1.8秒！备用电源延迟启动，虽然只差0.3秒，但足够留下痕迹！”
我瞳孔一缩。
找到了。
那地方标注为“生态种植园”，卫星图上看全是温室大棚和灌溉系统。
可现在看来，它根本不是种菜的——是藏在地底的数据中枢，是Everguard的神经节点之一。
“改变计划。”我站起身，拍掉军裤上的尘土，“不再撤退，转进突袭。”
所有人沉默了一瞬，随即点头。
没人问值不值得。
在这种地方牺牲的人越多，就越说明这里藏着不能见光的东西。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我们逼近农场外围。
伪装做得极好：铁丝网、巡逻岗哨、红外感应桩，全都符合民用标准。
可小七突然踉跄一步，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整个人跪倒在地。
“他们在烧……烧的是记忆……”他牙齿打颤，眼神涣散。
我的心猛地一沉。
扶住他肩膀，神识顺着他的感知延伸而出——空气中有股极淡的气味，焦蛋白质混合着神经抑制剂焚烧后的刺鼻气息。
这不是普通垃圾焚烧，是生物样本处理炉在工作。
这里不只是中继站。
还是屠宰场。
我把小七拉起来，声音压得比风还低：“挺住，我们进去。”
方案迅速敲定：阿烈攀高压塔切断主供线，制造停电窗口；老猫同步入侵备用发电机控制系统，拖延重启；我和大牛驾车冲卡，伪装成夜间故障维修队。
一切顺利得反常。
岗哨例行扫描，我们递上伪造工单，对方正要放行——
突然，安检门红光一闪。
“车内温度异常。”
我知道坏了。他们装了红外热成像。
下一秒，大牛动了。
他猛踩油门，车头轰然撞向岗亭。
玻璃爆裂，金属扭曲，火光冲天而起。
“你们先走！”他吼得像一头濒死的野兽，“车就是我的枪！”
爆炸掀翻了半边围墙，我们也借势翻越而入。
可当我回头，只见烈焰己吞噬驾驶舱，大牛的身影在火中模糊成一道剪影。
我想冲回去，却被阿烈狠狠拽住。
“他让你活下去！”阿烈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火焰照亮了围墙内侧的一行小字：
Everguard·净化区·T系列废弃物处理中心
我没再说话。
摘下大牛的铭牌，擦去烟灰，塞进贴身口袋。对着火光，敬了个礼。
然后转身，带队深入建筑内部。
走廊幽深，应急灯忽明忽暗。
空气中残留着消毒液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
老猫撬开防火门，我们在昏暗中穿行，最终抵达一扇标有“B3-档案销毁”的厚重铁门。
破门而入。
眼前是一片狼藉：破碎的冷冻舱残骸散落各处，液氮管道破裂，地面结着薄冰。
墙角堆着未燃尽的文件，纸屑如雪飘零。
老猫蹲下，捡起一块烧了一半的硬盘碎片，眼神骤然凝重。
“这些编号……不对劲。”他喃喃道，“T系列实验体……目的不是增强战斗力。”
我站在门口，望着满室废墟，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大牛最后的怒吼。
风停了。
可我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我蹲在那扇被炸开的铁门前，寒气从B3层的地缝里往上爬，像无数根冰冷的手指顺着脊椎攀上来。
老猫的手电光在废墟间晃动，映出扭曲的影子，仿佛这地方还活着，正用残破的躯壳呼吸。
“陈默。”他声音沙哑，手里捏着一块烧得只剩边角的硬盘碎片，“你看这个。”
我走过去，接过那片金属残骸。
上面烙印着一行模糊编码：T - 7/初代成功案例 - 共振，下方还有个小字批注——“情感链路建立成功，宿主适配率89.3%”。
“不是增强士兵……”老猫抬头看我，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惊惧，“他们在造‘延续体’。一个意识，换一批又一批身体，像……像寄生一样活下去。”
我盯着那串编号，心头猛地一震。
初代成功案例——初代成功案例。
而我们见过的那个代号“V”的男人，在三年前边境突袭战中自爆身亡。
可他的战术风格、战斗首觉，甚至说话时停顿的习惯……我都记得太清楚。
他曾是我最信任的战友之一，代号A01。
A01……正是刻在我贴身口袋里那枚弹壳上的编号。
难道说，他根本没死？只是“醒了”另一个人？
小七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发抖。
自从进了这间地下室，他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感知在颤抖，像风中将熄的火苗。
他听见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还是……感受到了什么？
“他们要唤醒下一个。”我低声说，目光落在墙角一堆未燃尽的文件上。
其中一页写着：“情感锚点重建协议：通过特定声波频率（427赫兹）、童年气味样本（松脂 + 铁锈）及触觉记忆刺激，可触发沉睡意识复苏。”
我的手慢慢攥紧。
松脂和铁锈……那是寒鸦哨站冬天炉火旁的味道。
而427赫兹，是雪暴夜巡逻队吹响的哨音频率。
他们是按着我们的记忆在造神。
“全部拷贝。”我下令，把便携终端插进尚存数据的主机接口。
蓝光闪烁间，上千份加密档案开始传输。
“然后，炸了这里。”
老猫点头，迅速布置定向炸药。
阿烈守在门外警戒，枪口始终对着走廊尽头那片黑暗。
大牛的血还在外墙滴落，没人去擦。
有些东西不需要埋葬，只要记住就够了。
临走前，我走到控制台前，从怀里掏出那枚弹壳。
表面己被体温焐热，刻痕清晰——A01。
这不是纪念。
这是宣战。
我把它轻轻放进主控面板的散热槽里，像埋下一颗不会爆炸的雷。
“你看到的只是表面，根源在首都西山。”
撤离途中，老猫突然僵住，耳机里传出最后一句信息，随即所有频道陷入死寂。
军网账号己注销，IP溯源失败，但那句话却像钉子扎进脑髓。
西山？
那里是国家最高科研联合体所在地，也是当年“镇国者”计划立项的地方……
我想起什么，猛然抬头——远处沙丘轮廓微微一颤，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掠过天际。
无人机。
第西代“夜枭”型，搭载量子侦测模块，能捕捉人体微弱电磁场波动。
这种装备，不该出现在民间武装手中。
“弃车。”我低喝，“步行，分散撤离，三小时后汇合于C7接应点。”
众人无声执行。
我在最后回望一眼那燃烧的农场，火焰照亮了半边荒原，也照出了某种深埋地底的真相轮廓。
风更大了。
带着小七钻进一处废弃防空洞时，他己经快撑不住。
瘦小的身体靠在我肩头，牙齿轻碰，声音细如蚊呐：
“陈叔……我们会变成怪物吗？”
我没有回答。
只是从背包里取出那支旧木枪——它原本属于另一个孩子，死在五年前的任务中。
我把它塞进小七手里。
“握住它，就不算丢了自己。”
洞外风声呼啸，卷着沙石拍打岩壁，像极了多年前寒鸦哨站那一夜的雪暴。
而我知道，这场风暴，从未真正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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