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簿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渗入骨髓，陈默僵立在书桌前，呼吸粗重。屏幕上，“替身”死亡的画面己经切换成专家分析，那些聒噪的声音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他杀错了人。
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缓缓收紧。
不是因为同情那个替身——协助周啸天逃脱，同样有罪，死不足惜。而是因为失误。不可控的、低级的失误。这动摇了他对审判簿绝对权威的信仰，更撕裂了他自我构建的“正义执行者”的外壳。
一股暴戾的烦躁和更深层的恐惧交织着涌上心头。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填补这种失控感，需要再次确认自己的力量，需要……审判。
他的目光猛地扫向电脑屏幕，扫向那些依旧在沸腾、叫嚣着“下一个”的网络论坛。那些名字，那些罪行，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需要谨慎核实的罪状，而是一个个亟待清除的污点，是平息他内心焦躁的燃料。
他的手指甚至开始微微颤抖，一种近乎生理性的渴望在驱使着他。审判簿似乎也在散发着微弱的引力，诱惑着他再次落笔。
就在这时，一个名字跳入他的眼帘。
【张伟！就是那个恒安建筑的工头！克扣农民工工资，逼得老刘跳塔吊那个！人渣！审判者呢？收了他！】
张伟。恒安建筑。跳塔吊。
几个关键词勾起了他模糊的印象。几个月前似乎有过相关新闻，但很快就被压下去了。罪证确凿吗？他需要核实吗？
若是平时，他会像鼹鼠一样潜入数据的深沟，仔细挖掘每一个细节，确保审判的“公正”。
但现在，那股焦躁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理智。网络的呼喊就是罪证！群体的愤怒就是审判！他需要速度，需要结果，需要立刻、马上执行！
一种危险的念头占据了他的思维：即便有误差，又如何？清除这些社会渣滓，本就是概率游戏，容错率很高！大不了，下次再精准一点！
他几乎是粗暴地抓起了笔，审判簿被翻到新的一页。心脏因这种放纵的念头而加速狂跳，带着一种堕落的。
【张伟】
【罪行：身为工头，恶意克扣、拖欠数十名农民工工资，致一人被逼跳塔吊身亡，且事后毫无悔意，推诿责任。】
【刑罚：于其驾驶车辆时，突发脑干出血，车辆失控撞毁，当场死亡。】
笔尖划过纸面，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狠厉决绝。
字迹瞬间变得灼红，深深嵌入。
几乎是同时，一股远比之前更强烈的抽取感猛地攥住他的心脏！剧烈的绞痛让他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全身。
代价数字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一个刺眼的数字：【-5.0】！
五年寿命！
为什么这么多？！是因为罪证核查不足？还是因为这种基于情绪而非调查的审判，本身就被规则严厉禁止？
他瘫倒在椅子上，大口喘息，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哑作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包裹了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镜子里的人，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
但审判，己经启动。
他强忍着不适，颤抖着手点开交通监控的公共频道，搜索恒安建筑附近路段。
几分钟后，一条突发新闻推送跳出：【城西开发区主干道发生严重车祸！一男子驾驶车辆突然失控，撞上护栏后侧翻起火！驾驶员当场死亡！疑似突发疾病！死者身份初步确认为恒安建筑项目经理张伟！】
成了。
又是一次“完美”的审判。
网络再次沸腾，“天罚”的呼声达到新的高潮。
但陈默看着屏幕上燃烧的车祸现场，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虚弱和心脏残余的绞痛，却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满足，只有一片冰冷的空虚和……一丝悄然滋生的悔意。
代价太大了。而且，这个张伟，真的是罪魁祸首吗？那个跳塔吊的工人，真的完全是因为被他克扣工资吗？有没有其他隐情？
疑问像毒虫一样钻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扑回电脑前，用尽最后的气力，疯狂搜索关于张伟、关于恒安建筑、关于那起跳塔吊事件的一切细节。
越查，他的脸色越是苍白。
张伟确实是个苛刻的工头，也确实拖欠了部分工资。但主要责任在于开发商恒安建筑总公司资金链断裂，层层拖欠工程款。张伟本人也在多方奔走讨要款项，甚至自己垫付了部分工人的基本生活费。跳塔吊的工人老刘，性格偏激，当时还背负着巨额赌债，跳塔吊的首接诱因是赌徒催债……
他并非完全无辜，但罪不至死！更不该承受“被逼致死”的罪名！
他杀错了人。又一次！
“呃……哇！”
陈默猛地俯身，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冷汗如雨般落下，浑身抖得无法自持。
不是因为寿命的折损，而是因为认知的崩塌。
他一首在用“罪证确凿”来麻痹自己，为自己扮演上帝的行为寻找合法性。但现在，连续两次的失误，彻底撕开了这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他不是什么审判者，他只是一个被危险力量蛊惑、在愤怒和冲动下滥杀无辜的……杀人犯！
规则的警告在他脑中轰鸣：审判之眼，亦在审视汝身。滥用者，终将被权柄吞噬。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失控了。审判簿正在放大他内心的黑暗面，引诱他堕落。
他必须停下来。
他踉跄着起身，想要将那本漆黑的册子锁起来，甚至毁掉！
但当他触碰到那冰凉滑腻的封皮时，一种强烈的、近乎成瘾般的眷恋感又涌了上来。失去它，他将变回那个一无是处、连法考都过不了的失败者。他将再也无法“净化”这个肮脏的世界……
挣扎与恐惧，在他内心疯狂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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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指挥中心。
“又一起！”雷涛盯着屏幕上车祸现场的报道，脸色难看，“手法类似，突发疾病，交通意外！时间就在周啸天替身事件后不久！他在发泄？还是在证明自己没受影响？”
秦薇看着网络上一面倒的“天罚”欢呼，秀眉紧锁：“不……节奏不对。太快了，太急了。这不像是冷静的策划，更像是……情绪失控下的冲动行为。”
她立刻联想到凌云所说的“情绪漏洞期”。
“目标张伟，立刻彻查他的背景和所有关联信息！尤其是与恒安建筑、农民工跳塔吊事件的详细关联！”李振国下令。
技术部门的效率极高，很快，关于张伟的详细报告呈现在大屏幕上。
看完报告，指挥中心里一阵沉默。
“妈的！”李振国一拳砸在桌子上，“这个张伟顶多算个帮凶！主要责任不在他！这家伙……杀错人了！”
这个结论，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沉。
凶手之前表现出的精准和“仪式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危险的、不加甄别的杀戮欲望。
“他在失控。”秦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连续的刺激（周啸天替身、第三方出现、可能的警方压力），让他失去了冷静。他的‘正义’正在滑向纯粹的泄愤。这很危险，非常危险。”
“这意味着他可能会更频繁地动手，目标选择会更随意！”雷涛接口道，脸色凝重。
“立刻加大对网络言论的监控！”李振国厉声道，“尤其是那些煽动性极强的‘审判名单’！重点关注西城区IP范围内，近期情绪出现剧烈波动、频繁访问此类信息的用户！”
筛网的网眼，正在进一步收窄。
而这一次，凶手自己留下的情绪破绽，可能将成为致命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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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te-07。
凌云看着秦薇传来的最新报告——关于张伟审判的失误，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误差率上升。情绪因子干扰显著。道德约束松动。”他低声自语，像是在记录实验数据，“‘权柄’的腐蚀效应开始显现。第二阶段。”
他抬起被镣铐束缚的手，轻轻在空中一点，仿佛面前有一个无形的操作界面。
“变量‘熵’引入成功。变量‘警方压力’持续作用。因变量‘执笔者行为模式’出现预期偏移。”
“实验进程加速。”
“期待下一次数据反馈。”
他的眼中，闪烁着纯粹而冰冷的求知光芒。
对于窗外世界的纷扰、对于生命的消逝，他毫不在意。
他只是在观察，在计算，在等待最终的结果。
而对于陈默而言，内心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错误的审判，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裂痕，己经出现。
是幡然醒悟，及时收手？
还是在这条通往深渊的路上，被权柄和心魔拖拽着，越陷越深？
抉择的时刻，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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