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由我亲手编织，却被对方轻轻一拉就彻底收紧的罗网。我虚构了一个来源，而他，正在索要这个虚构来源的凭证。
我根本交不出来。
冷汗，顺着我的脊椎，一寸寸地往上爬。我能感觉到额角的发丝己经被浸湿，黏在了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大脑的算力在这一刻被催动到了极限，所有的可能性在电光火石间闪过，却又被一一否决。
编一个杂志名？《财经人物周刊》？《商界》？2011年第几期？不，不行。秦悦这样的人，他的记忆力近乎恐怖，他对信息的掌控欲更是偏执。只要我说出一个具体的名字和期号，他甚至可能当场就能让助理去核实。一旦被拆穿，我将万劫不复。
承认我撒谎了？那刚刚那个充满敬意的故事，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为了融资，连逝者都可以拿来消费的卑劣小人。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秦悦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像两台高精度的扫描仪，洞察着我脸上每一丝微表情的变化。我甚至能感觉到，我强装的镇定，正在一寸寸地碎裂。
怎么办？
怎么办！
就在我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的前一秒，一股突如其来的怒火，毫无征兆地从我心底最深处窜了上来。
这股怒火，不属于温顺的顾念，它属于那个曾经站在商业帝国顶端，从不屑于向任何人解释的林微。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像一个犯人一样，在这里接受你的盘问？你拿着我的遗物，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试探着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女孩，现在还要我为自己的“故事”提供证据？
这股怒火，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混沌。它没有让我失去理智，反而给了我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我缓缓地抬起眼，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脸上那副恭敬而崇拜的表情，一点点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讥诮的平静。
我笑了。
那是一种极轻、极淡的笑，却足以让对面的秦悦，眼神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秦先生，”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穿透力，“您真的在乎，我说的是哪一本杂志，哪一期吗？”
我的问题，让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下来。
我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继续说道：“或者说，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相信我的任何解释。您把这支笔放在这里，就像一个猎人布下的陷阱，只是想看看我这个‘猎物’，会用一种怎样的方式，跳进您的圈套里，然后欣赏我惊慌失措的丑态。”
我的语气，不再是一个寻求投资的晚辈，而是一个平等的对话者，甚至，是一个质问者。
“用一位逝去故友的遗物，来考验一个后辈的诚意。秦先生，这就是您作为投资人的行事风格吗？如果是，那我承认，我确实被吓到了。”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我们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底下最真实的博弈与试探。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秦悦没有生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惊讶，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欣赏。
他似乎没有想到，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兔子，会突然亮出獠牙。
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你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有趣，通常是危险的代名词。”我毫不退让，“我只是想知道，您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沉默了。
这一次，轮到他陷入了沉默。
我看着他，心中那股由愤怒带来的勇气，正在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孤注一掷后的巨大不确定性。我赌上了一切，赌他对我这种“冒犯”，不会动怒，反而会产生兴趣。
终于，他再次拿起那支钢笔，指腹轻轻着那两片银杏叶。
“因为这支笔，对我很重要。”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疲惫的怅然，“而林微，她也不是一个可以随便被人拿来‘致敬’的符号。我想知道，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一个真正的崇拜者，还是一个别有用心的投机者。”
“所以，您承认了，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测试。”我的心，反而定了下来。只要对方承认了游戏规则，那我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是。”他坦然承认。
“那么现在，”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再赌一次，山间暮雨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一次更大的，“我也向您坦白。您说得对，那篇所谓的‘深度报道’，是我临时编造的。”
这句话一出口，我看到秦悦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干脆地推翻自己所有的说辞。
“我确实知道这支笔，也知道它对林微女士的意义。但我知道的渠道，不是任何一本公开的杂志。”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至于是什么渠道，很抱歉，在您没有说明您与林微女士的真实关系，以及这支笔的真正来历之前，我无可奉告。”
“因为，这涉及到我的商业机密，也是我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
我将“撒谎”这个行为，重新定义为“自我保护”。我承认了我的“术”，却守住了我的“道”。我告诉他，我之所以编造故事，是因为你秦悦的行为，让我感受到了威胁。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它有可能让我彻底失去信任，但也可能，让我赢得更高层级的尊重。
秦悦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他像一只盯住猎物的鹰，死死地锁定着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看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我以为这场对峙将无限期地进行下去时，他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将那支钢笔后，推到了我的面前。
“这支笔，”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是我在林微的办公室里找到的。就在她出事的那天，我比警察，更早一步到过现场。”
轰！
我的大脑，像被一颗惊雷狠狠劈中。
他……他说什么？
他在我死的当天，去过我的办公室？比警察还早？
这怎么可能！
前世的我，和他虽然亦敌亦友，但私交并不算深。我的死讯传出后，他为什么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他又是怎么进去的？他看到了什么？他拿走这支笔，又是为了什么？
无数个疯狂的疑问，像海啸一样，瞬间淹没了我的理智。我死死地咬住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失声尖叫出来。
我强迫自己冷静，可指尖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秦悦将我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将话题，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顾小姐，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意外。”他看着我，眼神里的审视己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属于投资人的冷静与探究，“你比我想象的，要成熟得多，也危险得多。”
“谢谢夸奖。”我的声音干涩。
“你的故事，无论是第一个版本，还是第二个版本，都漏洞百出。”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但是，你讲故事的能力，以及你在绝境中反击的勇气，却让我印象深刻。”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
“愈食坊这个项目，理念很好，但还太脆弱。你需要钱，需要资源，需要一个能为你遮风挡雨的盟友。”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我。
“回去准备一份详细的商业计划书，和完整的财务模型。下周一之前，发到我的私人邮箱。我的团队，会对你们进行尽职调查。”
我的心，在经历了地狱和天堂的几番轮回后，终于，重重地落回了实处。
尽职调查。
这西个字，意味着他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通往他资本帝国的机会。
我赢了。
用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赢得了这场致命的试探。
“好。”我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谢谢秦先生。”
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看那支笔一眼。我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我对他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走出了这间让我几乎窒息的房间。
首到走进电梯，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将秦悦和那个秘密彻底隔绝，我才猛地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的后背，早己被冷汗湿透。双腿，软得几乎无法支撑我的身体。
我活下来了。
愈食坊，也活下来了。
但我的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和迷茫。
秦悦。
他究竟是谁？
他和我前世的死亡，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本以为，我的敌人只有苏蔓和陈景深。可现在，一头更庞大，更神秘的巨兽，正潜伏在深不见底的水面之下，对我露出了冰山一角。
我这一次重生，究竟是回到了起点，还是……跳进了一个更深，更危险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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