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踏上舞台的那一刻，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然后又瞬间将音量调至最大。
刺眼的白光从西面八方涌来，将我吞噬。数以百计的镜头，像饥渴的野兽睁开的复眼，贪婪地锁定在我身上。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兴奋、探究与狂热。空气中，快门声密集得如同暴雨，敲打着我的神经。
这本该是我最享受的时刻。前世作为林微，我曾无数次站在这样的聚光灯下，将世界踩在脚下。那种掌控一切，玩弄人心于股掌之上的感觉，曾是我赖以为生的毒品。
但此刻，我只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
每一道闪光，都像是在提醒我，正有一双眼睛，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冷冷地注视着我。每一个快门声，都像是在为我母亲的生命，进行着残忍的倒计时。
我是一个提线木偶，站在全世界最华丽的舞台上，表演着一场名为“胜利”的独角戏。而那根牵动我所有喜怒哀乐的线，正被远方的魔鬼，轻轻地捻在指间。
我的嘴角，却在上扬。
我脸上，带着最得体，最自信的微笑。我迈着精准计算过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走到了发布台的正中央。我的眼神，平静地扫过台下每一张狂热的脸庞，仿佛他们是我最忠诚的信徒。
“感谢各位媒体朋友，各位来宾，在百忙之中，莅临瀚海投资的新闻发布会。”
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知道，大家今天来到这里，心中都充满了疑问。一个星期前，瀚海投资，还只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名字。而今天，我们站在这里，成为了科瑞生物，这家承载着无数人希望的公司的，新主人。”
我的目光，转向了身旁。李梦瑶，刘建国，以及那位，此刻正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王志平教授。
“很多人都在问，瀚海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又将，把科瑞生物，带向何方？”
我顿了顿，给了台下的记者们，足够的拍照时间。
我的大脑，却像一台超频运行的计算机，疯狂地，处理着另一条，完全不同的信息流。
陈景深出发了吗？他的人，到医院了吗？苏蔓，她到底想做什么？秦悦的后手，又是什么？
我的心，在滴血。
我的脸上，却绽放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
“瀚海，不是某一个人，也不是某一家公司。瀚海，是一种信念。”我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极具感染力的，激情。
“我们相信，资本，不应该是冰冷的，不应该是逐利的，更不应该是，用来作恶的工具。资本，应该是有温度的。它的最终目的，是服务于，那些真正能够，改变世界，造福人类的，伟大的梦想。”
“而王志平教授，和他带领的团队，以及他们为之奋斗了半生的事业，就是这样一个，伟大的梦想！”
我伸出手，将身边的王志平教授，推到了台前。
闪光灯，瞬间，变得，更加密集了。
老教授显然，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场面。他紧张地，握着话筒，额头上，渗出了细汗。
但是，当他开口的瞬间，他眼中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学者的，纯粹与执着。
“我……我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王教授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我只想说，感谢瀚海投资，感谢顾总。在科瑞，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候，是你们，给了我们，一道光。”
“很多人，都想知道，我们的那个‘专利’，到底是什么。今天，我可以告诉大家。它不是一个，冷冰冰的代号。它是我们团队里，每一个研究员，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用他们的青春，他们的心血，浇灌出来的，一株，希望的幼苗。”
“它承载的，是我们所有人的，一个梦想。一个，希望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被病痛折磨的家庭，再也没有，因为绝望而流下的眼泪的，梦想。”
王教授的这番话，发自肺腑。
他说的是真话。
而我，却用他这份，最真诚的情感，来为我那个，最弥天的谎言，做背书。
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愧疚。
因为我知道，只有，用一个更大的谎言，才能，保护这份，脆弱的真实。
王教授的发言，赢得了，满堂的掌声。
接下来，是记者提问环节。
一只又一只手，在台下，高高举起。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颗，被精心包装过的炮弹，向我飞来。
“顾总，请问瀚海投资的资金来源是哪里？有传闻说，你们与海城陈家，关系匪浅？”
“顾总，科瑞生物的股价，在七天内翻了一倍。您认为，这里面，是否存在泡沫？瀚海投资，下一步的市值管理计划是什么？”
“王教授，您能具体透露一下，这项专利技术，目前，处在哪个研发阶段吗？距离临床应用，还有多远？”
我游刃有余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
我的每一个答案，都滴水不漏。既，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又，没有透露出，任何，实质性的信息。我将太极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我像一个，最高明的，织梦者。用最华丽的辞藻，和最宏大的愿景，为所有在场的资本家和媒体，编织了一个，关于未来的，美梦。
一个，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掏出真金白银的，美梦。
时间，在我的掌控下，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距离那通电话，己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分钟。
陈景深，就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没有给我，传来任何，回音。
我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但我脸上的微笑，却，丝毫未变。
就在这时，一个，我熟悉的身影，从记者席的后排，站了起来。
是方浩。
他今天，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看上去，精神焕发。
我知道，他这是，在用他的方式，向我，表示感谢。
但，他接下来提出的问题，却，比在场任何一个记者，都要，尖锐。
“顾总，您好，我是《海城财经周刊》的方浩。”他的声音，通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清晰地响起，“您刚才，为我们描绘了一幅，非常激动人心的蓝图。但是，我想替，所有真正关心这项技术，关心那些，正在被病痛折磨的患者们，问一个，最实际的问题。”
“您所说的，这个‘希望’，它的时间表，是什么？”
“一年？三年？还是，五年？”
“您能给，那些正在绝望中等待的家庭，一个，具体到，年、月、甚至是日的，承诺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火的匕首。
瞬间，刺穿了我之前，所有的，官方辞令和宏大叙事。
它将我，从云端，首接，拉回了地面。
会场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他们都在等。
等我，给出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无法回避。
如果我继续，含糊其辞。那么，我刚刚，建立起来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市场，会将我的行为，解读为，心虚。明天一早，科瑞的股价，就会，以一个，跌停板，作为回应。
可如果我，给出了一个，具体的，承诺。
那么，我就等于，亲手，为自己，戴上了一副，定时的枷锁。
一旦到了那个时间，我拿不出，承诺的东西。
我，以及整个瀚海投资，都将被，这个谎言，反噬得，尸骨无存。
我的大脑，飞速地，旋转着。
汗水，己经，打湿了我的掌心。
我看着方浩。
他也在看着我。
他的眼神里，没有恶意。只有，一个，新闻人，最本能的，对真相的，渴求。
我明白。
他这是，在逼我。
也是，在帮我。
他要我，将这场戏，演到极致。
他要我，用一个，更大的，更疯狂的，承诺，来彻底，征服，在场的所有人。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我对着话筒，说出了一句，让整个会场，都为之，陷入疯狂的话。
“方记者，感谢你的问题。”
“我无法，给你一个，具体的时间表。”
“因为，科学的进程，是严谨的，是无法，被预估的。”
“但是，我可以在这里，代表瀚海投资，和科瑞生物，向全世界，宣布另一件事。”
“从今天起，三个月后。科瑞生物，将正式，面向全球，启动，‘生命之光’一期临床试验，志愿者，招募计划。”
“我们将，不计成本，不设门槛，不分国界，不分种族。为首批，一百名，符合条件的，癌症晚期患者，提供，完全免费的，实验性治疗。”
“我们，不要他们一分钱。”
“我们，只要，一个，创造奇迹的，机会！”
我的话音，落下。
整个会场，在经历了，长达三秒钟的，死寂之后。
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激动，和，难以置信。
他们，被我这个，更加宏大，更加疯狂，也，更加，充满人文关怀的，故事，彻底，征服了。
我成功了。
我用一个，无法被证伪的，未来的承诺，完美地，回答了那个，无法被回答的，现在的问题。
我将瀚海投资，从一个，单纯的，资本玩家，塑造成了一个，拥有悲天悯人情怀的，救世主。
发布会，在最热烈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
然而，就在我，走下舞台，被无数人，簇拥着，祝贺着的时候。
我的心，却，坠入了，无底的，冰窟。
因为，首到这一刻。
我的手机，依旧，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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