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生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一艘万吨巨轮的引擎，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透过听筒首抵我的耳膜。
用一家成熟的远洋医疗运输公司换科瑞生物百分之五的股份。
在任何人听来这都是一笔我占了天大便宜的买卖。科瑞生物现在就是一个被吹上天的泡沫，而李洪生给出的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打实资产。航线、船队、牌照这三样东西，任何一样都不是单靠金钱能在短时间内建立起来的，它们是时间和人脉沉淀下来的真正壁垒。
对于我那个虚无缥缈的“生命之光”全球计划而言，这支船队无异于雪中送炭。
更深层的是我那一瞬间就意识到的这笔交易背后无法估量的战略价值。
秦氏兄妹的“百目者”系统再厉害也只能监控建立在现代通信网络之上的信息流和资金流。但对于物理世界的运输，特别是茫茫大洋上的远航，它的监控能力必然会大打折扣。
一支完全由我掌控的船队一条独立的远洋航线。
这意味着我将拥有一条可以避开他们视线的秘密通道，一条可以用来转移资产、人员甚至是建立海外秘密据点的生命线。
这是我计划中构建“阴影帝国”的第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基石。
我的心脏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巨大机遇而剧烈跳动起来，但我握着电话的手却稳如磐石，我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
“李叔叔您太看得起瀚海了。”我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和为难，“您给出的这个条件实在是太优厚了，优厚到我不敢接。”
电话那头的李洪生明显愣了一下。他大概设想过我会讨价还价或者欣喜若狂，但绝没有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哦？为什么不敢接？”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因为风险太大了。”我叹了口气坦诚地说道，“是对您而言风险太大了。李叔叔您是商界前辈，有些话我就不藏着掖着了。科瑞生物现在是什么状况您比我更清楚，它就是一个建立在故事上的空中楼阁。未来三个月如果我能把故事变成现实，那它就是一座金山。可如果我失败了呢？”
我顿了顿，让这句话的分量透过电波沉甸甸地压过去。
“如果我失败了，科瑞的股价会瞬间崩盘变成一堆毫无价值的废纸。到时候您损失的可就是一家真正能产生现金流的优质公司。这个赌注太重了。我顾念担不起这个让您血本无归的责任。”
我的话说得情真意切。
我将自己摆在了一个极度弱势但又极度负责任的位置上。
我知道像李洪生这样的老江湖最不怕的是狮子大开口的对手。他们最忌惮的反而是那种把所有利益都算得清清楚楚甚至会主动替你考虑风险的人。
因为这样的人往往所图更大。
电话那头沉默了。
良久李洪生才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低笑。
“有意思。你这个小姑娘真的很有意思。”他缓缓说道，“那依你之见我们应该怎么合作？”
“李叔叔如果您真的有兴趣，不如我们见一面当面聊？”我顺势发出了邀请，“我今天全天都有空。”
“好。”李洪生答应得十分爽快，“上午十点静安区的‘和茶馆’你知道吗？”
“知道。我一定准时到。”
挂掉电话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第一步稳住了。
我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将皮球重新踢了回去，并且成功地勾起了他这个老猎人对我这只“猎物”更深厚的兴趣。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博弈。
……
上午十点我准时出现在了“和茶馆”的门口。
这是一家隐藏在弄堂深处的私人茶馆，没有招牌没有迎宾，只有一扇厚重的黑漆木门，古朴低调透着一股非请勿入的威严。
我报上名字，一个穿着中式对襟衫的中年男人将我引了进去。
穿过曲折的回廊和雅致的庭院，我见到了正坐在一间临窗茶室里独自品茗的李洪生。
他今天没有穿西装，而是换上了一身宽松棉麻质地的唐装。整个人少了商人几分精明，多了几分儒雅气度。但那双偶尔开阖间精光西射的眼睛，却暴露了他枭雄的本质。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我依言跪坐了下来。
他亲自为我斟了一杯茶。茶汤色泽金黄清澈透亮，一股淡雅的兰花香扑鼻而来。
“尝尝。”他说，“今年的明前龙井，朋友从狮峰上亲自带下来的。”
我端起茶杯没有立刻喝，而是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才浅啜了一口。
“好茶。”我由衷地赞叹道，“入口甘醇回味悠长。李叔叔您是雅人。”
“我不是雅人，我只是个喜欢喝茶的俗人。”李洪生笑了笑放下了茶杯，正式进入了主题，“说说吧你那个‘不敢接’的理由，我想听听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看着他也放下了茶杯。
“李叔叔我想跟您玩的不是一场‘资产置换’的赌局，而是一场‘利益捆绑’的远征。”
“哦？”
“我不要您的运输公司。”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或者说我不要您用它来换我的股份。”
“我要的是这家公司成为我们‘生命之光’计划未来十年在全球范围内唯一的独家官方指定物流合作伙伴。”
李洪生眯起了眼睛。
“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我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道，“资产置换是一锤子买卖。交易完成您成了科瑞的股东，我成了船队的老板。我们之间就只剩下单纯的股权关系。公司的经营您不会再过问，船队的未来也跟您再无关系。”
“但是‘独家合作’不一样。”
“这意味着您的船队将不再是一家普通的运输公司，它会成为我们这个未来可能改变人类历史的伟大计划的一部分。它运输的将不再是普通货物，而是全世界癌症患者的希望。”
“这家公司的估值将会随着我们计划的推进水涨船高，它的品牌价值将会变得无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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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声音不高。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精准投掷的石子，在他那片早己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在做什么？
我在偷换概念。
我在将一笔纯粹的商业交易拔高到一个关于“声望”、“历史地位”和“社会责任”的全新维度。
对于李洪生这种早己实现了财富自由的顶层人物而言，金钱的数字己经很难再刺激到他们的神经。他们更在乎的是影响力、身后名，是那种能够参与并推动历史进程的成就感。
而我现在就在给他画这样一张巨大而的饼。
李洪生久久地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将我里里外外彻底看穿。
我坦然地与他对视。
我知道他在评估。
评估我这个人的胆识、格局以及我所说的这一切实现的可能性。
“空手套白狼。”
终于他缓缓地吐出了这五个字。
“你一分钱一股都不想出，就想让我把整个船队都押在你的身上。甚至还要把我也一起绑上你的战车。”
“顾念，你的算盘打得可真精啊。”
我笑了。
“李叔叔您说得没错。这听上去确实像空手套白狼。”
“但是我给您的是比股份更重要的东西。”
“我给您的是一张通往下一个时代的船票。”
“当然这艘船有可能会在半路沉没，但一旦它成功抵达彼岸，那么作为最早登船的那一批人，您所收获的将是现在用多少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茶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剩下窗外庭院里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长到我面前那杯茶己经渐渐失去了温度。
就在我以为这次谈判即将陷入僵局的时候。
李洪生突然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畅快大笑。
“好！”
“好一个‘通往下一个时代的船票’！”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窗外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我李洪生在商海里浮沉了三十年。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但是像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说的没错。到了我这个年纪钱己经只是个数字了。我更想看看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干一件足以让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子在别人面前吹嘘一辈子的大事。”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我。
眼神里那最后一丝犹豫己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赌徒的疯狂和决绝。
“我答应你。”
“我的‘远海医疗’从今天起就是你们‘生命之光’计划的独家物流合作伙伴。”
“那个什么基金会理事的位子我也要了。”
“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您说。”我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我不要你那个虚无缥缈的‘船票’。”李洪生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要瀚海投资未来百分之十的股权认购期权。”
“行权价就按你们A轮融资的估值来算，行权期五年。”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好一只老狐狸！
他看穿了。
他看穿了科瑞生物或许只是我推到台前的一个华丽幌子，而真正有价值的是我身后这个神秘的瀚海投资。
他不要现在这个被吹大的泡沫。
他要的是未来那个真正帝国的原始股。
这才是他今天真正的目的。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交锋。
良久。
我笑了。
“成交。”
……
从“和茶馆”出来的时候阳光正好。
我走在洒满阳光的静安区老弄堂里，感觉自己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拿下了李洪生和他的远海医疗。
这比我预想中最完美的结果还要完美。
我不仅得到了一条未来的秘密航道，更重要的是我将李洪生这尊在海城根深蒂固的大佛彻底绑上了我的战车。
有了他的背书，我后续整合其他资源将会变得事半功倍。
这是我在秦氏兄妹的眼皮子底下打下的第一根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楔子。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李梦瑶打来的。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和古怪。
“念念，你现在在哪里？方不方便说话？”
“方便，你说。”
“刚刚公司前台来了个人，指名道姓地要见你。”
“谁？”
“她说她叫江月。”李梦瑶的语气变得更加奇怪，“而且她还说……她是你妈妈周慧兰的老朋友。”
江月？
我妈妈的老朋友？
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
我将顾念和林微的两世记忆全部翻找了一遍。
根本就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它来了。
苏蔓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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