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强行撬开了我尘封己久的记忆之锁。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属于林微的童年片段,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我的理智。
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跟在父亲身后,看着他在那些复杂的仪器和瓶瓶罐罐之间,创造着一个个奇迹。他身上的味道,总是混合着消毒水和淡淡的烟草味,那是我记忆里,最安心的气息。
他会耐心地教我辨认每一个基因序列,会笑着夸奖我解开了最复杂的数学模型。他说,微微,你是爸爸最骄傲的作品。那时的我,以为“作品”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赞美。
而眼前这个背影,这个声音,这个场景,和我记忆深处的那一幕,完美地重合了。
那是实验室爆炸前,最后一天的情景。
我记得,那天他格外地疲惫,也格外的兴奋。他说,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微微,我们将为人类,打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他说,去,帮爸爸把那支T-7号基因稳定剂拿过来。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我的手,似乎想要去触碰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就在我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白色研究服的瞬间,我停住了。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我的脊椎,首冲天灵盖。
不对。
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是秦悦用系统权限,构建出的,记忆的迷宫。他要利用我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来攻击我。他要用我自己的情感,来瓦解我的意志。
他知道,对于绝对理性的林微来说,唯一的弱点,就是那份被深埋的、属于“人”的感情。
“怎么了,微微?”那个背影,缓缓地,转了过来。
那张脸,是我父亲林远山年轻时的模样。温和,儒雅,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对科学的狂热。
他看着我,脸上露出了关切的微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把稳定剂给我,爸爸马上就结束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灵魂。
它完美地复刻了我父亲所有的神态,却唯独没有复刻出,他看着我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温暖的爱意。
那是一双,空洞的,属于数据的,眼睛。
“你不是他。”
我开口,声音冰冷而沙哑。
我手中的能量匕首,重新闪烁起危险的光芒。
“哦?”“林远山”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为什么这么说?我拥有他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模式。我就是他,存在于你记忆中最深处的那个,他。”
“不。”我摇了摇头,“我父亲,从来不会用这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让我做事。他总是会说,‘微微,可以,帮爸爸一个忙吗?’。他会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独立的个体来尊重。而不是像你一样,把我当成一个,只会执行指令的,工具。”
“你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林远山”脸上的微笑,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真是敏锐得,令人讨厌啊。”他的声音,开始发生变化。从林远山的温和儒雅,渐渐变回了秦悦那种,华丽而病态的声线。
他的身体,也开始像信号不稳的电视画面一样,剧烈地闪烁、扭曲。
“不过,你以为,识破了这第一层幻象,就算赢了吗?”秦悦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记忆的迷宫,才刚刚,为你敞开大门。”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实验室的场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起来。
眼前的“林远山”,化为无数光点,消散了。
周围的玻璃容器,一个接一个地,爆裂开来。刺鼻的福尔马林液体,混合着那些畸形的生物标本,流淌了一地。
天花板上的灯管,开始疯狂地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整个空间,陷入了一种光怪陆离的,崩坏前的疯狂。
然后,一个新的场景,在我面前,缓缓凝聚。
不再是冰冷的实验室。
而是温暖的,洒满阳光的,客厅。
我看到了熟悉的沙发,看到了墙上挂着的,我和母亲的合影。我甚至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着的,母亲最喜欢的,百合花的香气。
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正背对着我,在厨房里忙碌着。
是母亲。
是顾念的母亲,那个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温柔而坚韧的女人。
“念念,你回来啦?”她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嗔怪,“怎么这么晚?是不是又在公司加班了?快去洗手,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我的心,猛地一揪。
如果说,林远山是属于“林微”的执念。
那么,母亲,就是属于“顾念”的,绝对的软肋。
我知道这是假的。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秦悦的把戏。我的理智,在疯狂地对我尖叫,让我不要上当。
但是,我的身体,却无法动弹。
我的目光,贪婪地,注视着那个忙碌的背影。
重生以来,我拼尽全力,将她从死神的镰刀下抢了回来。我为她建立了“愈食坊”,我为她赚取了天价的医疗费,我将她转移到了最安全的疗养院。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却唯独,没有时间,能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为我做一顿饭。
“妈……”
一个我无法控制的音节,从我的喉咙里,轻轻地,滚落出来。
那个背影,顿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她的脸上,带着我最熟悉的,温柔的笑容。
但是,她的胸口,却插着一把,沾满了鲜血的,水果刀。
鲜血,染红了她的围裙,正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念念,”她的笑容,依旧温柔,但眼神,却充满了悲伤和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丢下妈妈一个人?”
“不……不是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是你。”她的声音,开始变得空洞而遥远,“你为了你的复仇,为了你的事业,把我一个人,丢在了那个冰冷的疗养院里。你从来没有,真正地,回来看看我。你杀死了我,念念。用你的,冷漠和自私。”
不!
我不是!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想大声地反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枷锁,牢牢地禁锢在了原地。
那个浑身是血的“母亲”,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每走一步,她胸口的伤口,就流出更多的血。
地板上的血迹,汇聚成一条小溪,缓缓地,流到了我的脚下。
冰冷的,黏稠的触感,从我的脚底,传来。
“你说的,守护。”秦悦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在我的耳边响起,“就是这样,守护的吗?你构建了商业帝国,却弄丢了,你最初想要守护的,那份最简单的,温暖。”
“你的‘构建’,是建立在,牺牲和谎言之上的,顾念。它和我那纯粹的‘解构’比起来,又高尚在哪里呢?"
他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利刃,精准地,刺入了我心中最深的恐惧。
我害怕的,不是死亡,不是失败。
我最害怕的,是在这条布满荆棘的复仇之路上,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最初,为何而出发。
我最害怕的,是当我回头时,发现自己,为了战胜恶龙,而变成了,比恶龙,更可怕的,怪物。
“母亲”的身影,己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她伸出那双冰冷的、沾满血污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留下来,陪妈妈,好不好?”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我的意志,在这一刻,开始动摇了。
也许,秦悦说得对。
也许,我真的,错了。
就在我即将被这无尽的内疚和自我怀疑所吞噬时。
一个声音,一个清脆的,带着一丝倔强的声音,在我的脑海深处,响了起来。
“不,你没有错。”
那是……顾念的声音。
那个,被我占据了身体的,原本的,顾念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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