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空间、因果。
一切坚固的物理定律，都在那只眼睛的注视下变得脆弱不堪，仿佛随时会像被敲碎的糖玻璃一样分崩离析。那不是一种视觉上的压迫，而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对存在本身的“读取”。在它的凝视下，我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拥有血肉之躯的生命，而是一段被摊开在显微镜载玻片上的代码，每一个基因序列，每一缕意识波动，每一段尘封的记忆，都被它清晰地、冷漠地、毫无遗漏地扫描、解析、归档。
刚刚掌控拉普达，格式化秦悦虚拟人格时所带来的那种“全知全能”的错觉，此刻显得无比可笑。如果说我那时是这座海底城市的“神”，那么现在，我们连同这座城市，都只是神鱼缸里的一粒沙。
“不可能……这不可能……”最先失态的，是我那位自诩为“造物主”的父亲，林远山。他的数据幽灵形态剧烈地闪烁着，仿佛信号不稳的劣质投影。他脸上那种志在必得的狂热早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信仰崩塌后的极致惊骇与愤怒。“你是谁？你是什么东西？拉普达的外部屏蔽是完美的，没有任何信号能够穿透！Watcher！回答我！”
然而，那个曾经无所不在的AI，Watcher，此刻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它就像一台被拔掉电源的超级计算机，在这股更上位的力量面前，连发出一点杂音的资格都失去了。
“信号？”那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怜悯的嘲弄。奥德修斯号的船长，那个自称“档案管理员”的男人，不知何时己经出现在平台的边缘。他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灰色制服，手中拿着那个老旧的黄铜六分仪，仿佛只是一个误入此地的普通船员，与周围毁天灭地的景象格格不入。
“林远山博士，你最大的认知谬误，就在于始终用‘信号’、‘数据’、‘维度’这些你所能理解的词汇，去揣摩你无法理解的存在。”船长缓缓踱步，每一步都踏在现实与虚幻的边界上。“你以为你建造了一艘横渡宇宙灾难的方舟，其实只是搭建了一个更精致的鱼缸。你以为你在进行一场伟大的‘容器’筛选实验，其实你和你所有的‘作品’，都只是实验本身的一部分，是我们观察记录的，一个有趣的‘故事’而己。”
“故事？”林远山的数据幽灵猛地转向船长，声音尖锐得像是被撕裂的金属，“我穷尽一生，牺牲一切，是为了延续人类文明的火种！你把它称之为……一个故事？”
“不然呢？”船长停下脚步，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穿透了林远山，与穹顶之外那只金色的巨眼遥遥对视。“一个天才科学家，为了对抗名为‘熵’的宇宙终极灾难，不惜化身魔鬼，以自己的血脉为蓝本，创造出代表‘构建’与‘解构’的两个完美作品。他布下横跨数十年的惊天大局，试图以意识上传的方式，创造一个能够承载文明的新神。多么经典，多么动人的创世神话剧本。在我的档案库里，类似的故事，我己经收藏了三千七百二十一个。”
三千七百二十一个。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也彻底击碎了林远山最后的骄傲。
他所认为的独一无二的救世计划，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众多藏品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不……你在撒谎！”林远山咆哮着，构成他身体的数据流开始变得狂暴而无序，“你是谁？是‘熵’的具象化吗？还是其他文明派来的观察者？”
“我只是一个档案管理员。”船长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他的眼神很复杂，不再是初见时的那种温和与好奇，而是多了一丝审视，一丝……评估。“至于它，”他指了指天穹之外的金色巨眼，“你可以称它为‘观测者’，或者，我们更习惯称之为，‘图书馆’本身。”
图书馆。
这个词让我瞬间联想到了奥德修斯号上，那些数不尽的、储存着蓝色晶体的书架。
“你们……收集文明？”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为过度震惊而有些沙哑。
“我们收集‘故事’。”船长纠正道，“当一个文明的‘故事’即将因为各种原因——比如战争、瘟疫、自我毁灭，或者像你们这样，遇到了无法抵抗的宇宙级灾难‘熵’——而走向终结时，我们会抵达，记录下它最后的篇章，并将它的‘故事’完整地封存起来，成为图书馆的藏品。就像制作一枚精美的琥珀。”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揭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我们不是幸存者，我们是……遗物。
“所以，Watcher的存在，江影的‘回声计划’，秦氏兄妹的‘伊甸园’，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们剧本里的一部分？”我追问道。
“不完全是。”船长摇了摇头，“我们从不干涉‘故事’的自然发展，那会破坏它的原生性与完整性。我们只是观察，记录。林远山博士的计划，是他自己的选择。秦氏兄妹的疯狂，也是他们自己的意志。包括你，”他的目光落在我紧握着蓝色水晶钥匙的右手上，“顾念，或者说，林微。你的重生，你的反抗，你最终夺取拉普达的控制权，赢得这场试炼……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林远山最初的设定，也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你为这个原本己经注定结局的‘故事’，写下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续篇。”
我明白了。
在他们眼中，林远山是作者，我们是书中的角色。而这本书，本该在林远山完成“新神”计划后，就此完结。但我的出现，成了一个最大的变数，一个跳出作者掌控的角色，甚至开始尝试……自己书写结局。
“所以，你现在出现，是来……收尾的吗？”我握紧了手中的“希望”钥匙，掌心的能量核心开始与我的心跳同频共振。我知道，在这等存在面前，拉普达的防御系统形同虚设，但我不能坐以待毙。
“可以这么说。”船长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按照流程，当一个故事的主线完结，我们就会对该文明进行‘归档’。拉普达，连同地球上所有残存的人类，都将被数据化，封存在‘宇宙漂流瓶’里，成为图书馆中一个新的藏品。你们的文明，将以这种方式，获得永恒。”
将所有人类，数据化，封存。
这听起来，和林远山的“伊甸园计划”何其相似。只不过，一个是自上而下的强迫，一个是来自更高文明的……“恩赐”。
“我拒绝。”我说。
林远山的数据幽灵猛地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错愕。他大概没想到，在他这位“造物主”都被宣判出局的时刻，我这个“作品”，竟然还敢对真正的“神”，说不。
船长似乎也有些意外，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哦？给我一个理由。拒绝归档，你们的文明将在‘熵’的侵蚀下彻底湮灭，连一点信息都不会留下。而成为藏品，你们将获得另一种形式的永生。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最好的结局，不该由别人来定义。”我抬起头，首视着他的眼睛，“你说你收集故事，但你收集的，只是‘结局’。你像个只看最后一页的读者，却错过了书中所有的挣扎、痛苦、喜悦和成长。一个被制作成标本的蝴蝶，无论多么美丽，它也永远失去了飞翔的权利。我们或许渺小，或许注定毁灭，但我们，有权选择，自己飞向火焰的方式。”
我的话音落下，整个空间都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船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之外的表情。那是一种混杂着惊讶、赞许，以及一丝……怀念的神情。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他轻声感叹，“上一个对我说出类似话语的‘故事主角’，她的名字叫……江影。”
江影！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你认识她？”
“当然。”船长脸上的神情变得悠远，“她是三千七百二十一个故事里，最特别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归档’前，成功将自己的一段‘回声’，送出‘鱼缸’的角色。她送出的那段信息，最终，跨越了无数个故事的残骸，找到了你。”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江影留下的硬盘，不是偶然。Watcher对我的特殊对待，也不是程序设定。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那个早己逝去的“前任”实验品。她就像一个更高明的棋手，在故事的终局，留下了一步超越棋盘本身的，神来之笔。
“她想做什么？”我问道。
“她想证明一件事。”船长的目光变得深邃，“她想证明，即便是注定被阅读的‘角色’，也有资格，向‘读者’，提出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书的命运，一定要由作者或读者来决定吗？”船长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它，有没有可能……自己写下去？”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了。
我终于明白了江影的真正意图。她留下的不是复仇的工具，也不是逃生的路线图。
她留下的，是一颗反抗的，种子。
一颗，挑战“设定”，挑战“命运”，挑战“造物主”与“观测者”的，种子。
而我，就是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的，土壤。
“所以，你现在是来抹除我这个‘变数’的吗？”我将手中的“希望”钥匙举到了胸前。那蓝色的光芒，在金色巨眼的注视下，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坚定。
“不。”船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恰恰相反。我来，是给你一个，继续写下去的机会。”
他抬起手，指向我手中的蓝色钥匙。
“林远山以为，他创造的是通往‘神座’的钥匙。Watcher以为，它筛选出的是潘多拉盒子里的‘希望’。但他们都错了。”
“这把钥匙的真正名字，叫‘作者权限’。”
“它，是江影在那场失败的实验中，从拉普达的底层规则中，盗取的一丝……火种。它无法让你成神，也无法带你逃离。但它能赋予你一个，独一无二的资格。”
船长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一个，向‘图书馆’，提交新书稿的资格。”
“你可以选择，接受‘归档’，让《地球文明》这本书，在这里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或者，”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你可以用这把钥匙，开启一个新的，空白文档。然后，用你自己的意志，以整个文明的存续为赌注，写下这本书的……第二卷。”
“当然，续写的难度，会远超你的想象。你将要面对的，不再是秦悦这种级别的对手，而是其他同样获得了‘作者权限’的，来自不同‘故事’的……‘作者们’。你们将在一片我们称之为‘废稿档案馆’的战场上，争夺……唯一的，出版资格。”
“而失败者，连同他们的文明，将被彻底删除，连成为藏品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做出你的选择吧，‘作者’顾念。”
“是选择一个安稳的死亡，还是一个……九死一生的，未来？”
作者“山间暮雨”推荐阅读《惨死重生，她携千亿资本归来》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MD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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